边关地处西北,城池名为陇关,往南是燕云十城,往东是灵矩关。
周鹤潜自到了边关以后,逼退了进攻燕云的北戎,如今正在攻灵矩关。
陇关长久有易家军镇守,经常有来自淮南道的商人过来买卖,看上去还算热闹。
但因为地理位置原因,进入陇关之后,荒漠便多了起来。
一辆马车轱轱走在小道上,周围或多或少地跟了十几人,看上去就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行。
“行了十日,终于是快马加鞭地到陇关了。”车帘被掀起来了一些,一个清隽的少年郎看着漠漠荒野,不禁感叹,“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
冷风卷着干燥,吹入马车,车内另外一个穿着玄色男装,雌雄莫辩的人手中拿着信件,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外头,又收回目光,说道,“本就浩渺,陇关外更是一望无际。”
里头还坐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声音清脆奶甜,“娘亲,我们到地方了吗!?”
“快了。”
易凤栖看着信件,应付了一句。
这信是从淮南道传来的。
她带着易随与易青云一路赶到了边关,其他人皆被易凤栖给扔下了,绍光复等人与易凤栖失去了联系,一直在原地焦急地等待,三日后才启程硬着头皮去淮南道。
他们快马加鞭,半月路程压短后,不过九日就到了。
易凤栖得到消息之后,便在路上写了两封信去淮南道,让裴居淮派人手去找她,装成她失踪的假象。
如今已有小十五日了,“易凤栖”的消息也应该传过去了。
她看完信,将其烧毁,想了想拿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串字,然后命人将其送往淮南道。
“如果我们在这儿的事情被其他人发现,那可怎么办?”易青云有些犹豫地问。
“我现在叫什么?”易凤栖抬头看他。
“易凤栖?”
“不。”易凤栖神秘地摆了摆手指,意味深长道,“我现在叫易青云。”
易青云:你叫易青云,那我叫什么?
他惊疑至极。
“边关没有人知道易凤栖长什么样,我既来了,自然不能用真实身份。”易凤栖侃侃而谈,“如今我才是易青云,我身边带着的这些人,都是‘长姐’为我们安排的随从。”
易青云:“你叫易青云了,那我呢?”
“你,你就叫云青吧。”易凤栖只思考了一秒,果断的说道。
“长姐!你这也太敷衍了!”
易凤栖摆摆手,十分愉悦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易凤栖拿了假的文牒进入陇关境内,让易青云与易随在客栈休息。
易凤栖自己坐在另外一间房内,听着伍长汇报。
“我们抵达边关五日前,就有人暗中对宸王动手,不过被他身边的侍卫给挡了回去,两日前,两军对垒之际,王爷被北戎另外一队人掳走,如今下落不明。”
易凤栖哪怕心中早有防备,听到这话时,情绪难免地还是低沉下来。
“少爷我们怎么救王爷?”
“能怎么救?”易凤栖沉着脸,看向伍长,“挑二十个轻功最好的人过来,今天晚上听我调遣。”
“今晚就动手?”
“先摸摸底。”易凤栖站起来,说道,“我们不知他被掳去了哪儿,有人知道。”
伍长看着她,有些奇怪。
“你尝试找霍安,询问他到底有什么打算,让他将营救的计划撤销,我来做。”
伍长心中微凌,当即点头,“属下明白。”
他从客房里出去,易凤栖也跟着出去,叮嘱了易青云两句,把绝大多数的人留在客栈保护易青云和易随,自己则翻身上马,朝军营驻扎之地而去。
想要找到知道周鹤潜计划的人对易凤栖来说十分简单。
只要找到素江或者素谙就可以。
周鹤潜已经被抓去了两日,短时间内两军不可能交战,而这两天的时间里,也足够周鹤潜获得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恐怕素江与素谙早就等得焦头烂额,想立刻去救人了。
不出易凤栖所料,素江素谙二人此时此刻就在军营外不远处的林子里吹着冷风,对于到底现在去不去救人而僵持不下。
“主子说过,只要对方没有说交易,就绝不去救人。”素谙坚决地说道,“我们应当听从命令,以免坏事。”
“已经过去两日了,就连内应都说了主子在里头的情况不好,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素江皱着眉头。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现在不能急。”素谙冷静道,“我打听过霍将军那边的消息,他已经准备了许久,准备开始向北戎谈条件了,今晚北戎若是不来,我们就去救人。”
“所以,你们说这么久,知道周鹤潜他被关在什么地方?”
一道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素江素谙当即警惕了起来,后背汗毛竖起。
“谁!”
只听一道轻嗖声。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树上。
易凤栖蹲在上面,一身暗色圆领袍子,身上没有披风,没有大氅,一副完全不怕冻的模样,被刻意画的男性化的面容散漫之中透着不经意,“我说你们在这儿讨论了半日,还是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
素江仔细打量对方,忽然瞪大了眼,失声喊道,“易姑娘!?”
素谙:?
谁?
“这都能认出来?”易凤栖摸摸自己的脸皮,她又不会易容,只能靠化妆的技术来刻意抹去自己女性的柔和,面上多了些棱角,显得雌雄莫辩。
素江心中震惊,嘴上却说道,“您现在的确看不出来是女子,不过是属下认识您,所以才能瞧出来。”
“哦。”易凤栖利落从身上跳下来,说道,“别废话,你们知道周鹤潜被关在哪儿?”
素江满肚子的疑惑,被她堵在心口说不出来,只能回答,“只知道个大概,呼延犴在北戎不出来,我们有探子瞧见他出没在拓跋泓的身边,主子如今应当在北戎。”
易凤栖听到这话,点点头,“我知道了。”
“北戎具体在哪个方位?”
“您要去?”
“不然我来这儿干什么?”易凤栖散漫地回答。
素江又被堵住了,只能复杂的说道,“易姑娘,北戎有将近十万大军,密不透风,连个蚊子都进不去,您就算武功再高,那也不可能在荒漠之中进入北戎的军队之中啊。”
“我自有办法。”
易凤栖一副我不听的模样。
素江没有法子,只能指着一处方位,“那里驻扎的就是北戎的军队。”
“嗯,我知道了。”
易凤栖看了一眼,然后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又消失在他们面前,速度之快,就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你将北戎所在的地方告诉郡主,这不是让她去送死吗?”素谙皱着眉说道。
“她的武功远在你我之上,就连轻功,我都不敢称能比得上她毫厘。”素江复杂道,“如果是易姑娘,或许我们今晚就能将主子给救出来。”
易凤栖可不知道素江对她抱有极大的期待。
如今正在战时,两方交战必定警惕周围,易凤栖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冲进去,她骑着马绕了一圈,打探北戎驻扎的军队附近。
没多久,她就把哪儿的防守最严密,哪儿的防守比较弱。
紧接着她就发现时常有马车进进出出,拉了箱子与袋子。
那应该是运送粮草与补给的马车。
易凤栖心神一动,将马给藏了起来。
一辆运送羊肉的马车从自北戎所在的方向运往军营之中,北戎的语言与大燕语言不通,马车的车夫与负责防守的士兵叽里呱啦讲了一通,那些士兵看了看成车的羊肉,眼底露出了满意与馋意。
“快进去,快进去!”
“好好好!”
车夫谄笑着进入军营。
易凤栖藏在车底,手脚并用呈大字,撑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避人耳目,进入了军营。
易凤栖侧头看着周围的地面,哪个地方人多,哪个地方人少,也被易凤栖给记住了。
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候,羊肉被运往伙房,易凤栖找了个机会,躲入伙房之中,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伙房的饭菜被人一盆接着一盆地往外端。
周鹤潜是被抓进来的,就算他是大燕的王爷,对方也不可能拿出什么好的饭菜招待他。
看着他们盘子上放着小碗小碗的粟粥,易凤栖就知道那些恐怕就是给一些地位比较重要的囚犯吃的。
若是普通囚犯,北戎恐怕早就杀个干净,也就只有一些不能杀,却能凌辱的囚犯才能吃上一口饭。
易凤栖猜得不错,她跟上去之后,就看到他们送饭的地方,就是关押囚犯之地。
这里有重兵把守,易凤栖进不去,只是躲在外面观察,并没有直接进去。
打探一番后,易凤栖都没有看到周鹤潜,不过她知道了那个拓跋泓的大营在哪儿。
也不算是白来。
要救不回周鹤潜,她就抓了拓跋泓,以王换王。
易凤栖这么想着,顺势躲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后面。
正准备离开,这不起眼的小帐篷里忽然传来一阵大燕官话的交谈声。
脚步一停,易凤栖侧耳倾听。
“你之言倘若是真话,那我必然要为我兄长报仇。”
“你想让我怎么做?”
“去大燕国都。”
清冽的男声潺潺似溪流一般,不疾不徐,却又有些虚弱,听上去情况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易凤栖瞳孔微缩。
她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人,竟然就这么不经意间,被她碰到了。
周鹤潜话术极有一套。
呼延犴一直以为呼延律失踪,是为了躲着大王子。
谁料周鹤潜三番两次的暗示他知道呼延律在哪,呼延犴终于忍受不住,去询问了周鹤潜他兄长到底怎么了。
周鹤潜告知了一半真相,又将另外一部分给隐藏,让他自己去查。
想来是呼延犴现在知道了自己兄长到底为什么死,所以才急不可耐的想为呼延律报仇。
周鹤潜面容苍白,肩甲处刚刚用了解药,但伤口未愈合,如今再次裂开,鲜血都洇湿了他身上淡薄的衣服。
他平和的看着呼延犴,“此事由你自己定夺,你若是想报仇,只能去国都。”
呼延犴眼底猩红一片,透着仇恨与狂怒。
他为了帮助拓跋泓摆脱大王子穷追猛打的困境,不惜跑到国都求徐阶,可拓跋泓却将他兄长追杀到了国都,反被徐阶给杀了。
他纯粹做了冤大头,帮着自己的杀兄仇人建功立业!
“我呼延犴此次若不杀徐阶,妄为人!”
周鹤潜被人押着离开了帐篷。
易凤栖远远的看着他。
这些日子周鹤潜消瘦了不少,他身体本就娇贵,如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向来纤细如玉的手,冻得指尖发红,隐隐有皲裂的迹象。
唯有那一双眼眸,仍旧澄澈若清茶,清绝得让人挪不开眼。
易凤栖心口堵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
北戎军营内的人个个人高马大,看到他之后,哈哈大笑了出来,甚至还有人抬脚打算踢他。
还没踢到人,他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石头砸了膝盖关节,疼的他嗷嗷直叫。
周鹤潜侧头看了那跳脚哀嚎的人,视线又落在那跳动两下,滚落到一旁的石子上。
不知为何,他突然朝一旁看去。
周围除了北戎的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周鹤潜猛然骤跳的心脏,缓慢了下来。
也是。
她如今在国都,怎么可能会到边关来。
是他想她想的有些疯魔了,才会觉得那扔人石子的举动,像极了她。
周鹤潜浑身都冷的没有了知觉,可他心口却滚烫得要命。
易凤栖。
他真是想极了她。
易凤栖再次回到陇关时,已经日落西山。
她神情肃穆,脚步也极快的上了楼。
伍长已经回来了,看到易凤栖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喊了过去。
“少爷,您回来了。”
“北戎内部绝大部分的防守我都已经摸清了。”易凤栖简洁明了的说道,“那二十人调过来了吗?”
伍长听到易凤栖的话,更震惊了,他严肃道,“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霍叔那边呢?”
“也已经说过了,霍将军听闻您来了,想见您一面。”
“日后有机会会见。”
易凤栖和伍长去见了那些被挑出来的人,她试了试这些人的武功和轻功,还算尚可,不会拖后腿。
不过对上像她这么厉害的高手,恐怕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易凤栖简单对这些人说道,“今晚子时出发,北戎军营对着陇关方向的防守最为严密,背部则极为松散,有好几处足以渗透。”
“抵达之后,两人与我一起行动,另外十八人,分成三组,一组在我们得手之后,佯攻正面,第二组将他们的油火在营地周围点燃,把马草粮食能烧的都烧了,第三组在外接应,可明白?”
“明白!”
易凤栖点点头,视线冷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寒意,“淮南十六军,是从攻打北戎战事上而扬名,如今放下二十年有余的刀,重新刃指,我唯有一句话问你们。”
“这刀,可还锋利?”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二十人,个个都是高手,他们听完了易凤栖的话后,心尖流淌的血脉仿佛被激活了一般。
是。
淮南十六军,刻进骨子里的就是不败之师。
他们的前辈打得北戎滚回草原,杀不血刃。
如今轮到他们了。
一众十六军单膝跪地,拱手齐声,“必为主人所用。”
冷静,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