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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白墙,从这天夜里开始,住进了好些影虫。它们白日里无形无迹,但每到夜里,就会变成各种影子,花鸟虫鱼、草木走兽,热闹无比。

若是普通人见了这半夜里忽然出现的各种影子,恐怕要被吓出好歹,但武祯二人将这些影虫的影子,当成了影戏赏看,偶尔武祯还会很有兴致的按照这些影子编排出个故事,她一边编一边讲,梅逐雨只负责在一旁称赞故事精彩。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武祯忽然忙了起来,梅逐雨见她每日都不见人影,刑部也不去了,有一日忍不住在出门前问她:“近来妖市很忙?”

武祯摇头,笑道:“并非妖市里的事,是崔九,就是总跟我一道玩的那个笑眯眯的郎君。过两天他就要成亲了,这几日忙不过来就找我帮忙。”

梅逐雨知道崔九,在跟着武祯那群少年少女中,最和善圆滑的一个。问到了答案,他点点头,出门工作。

然后就在得到这个答案的第三天,崔九娶妻的日子到了,梅逐雨刚好轮休,一大早他就被武祯拉到了崔宅。因为喜事府中一片热闹,奴仆脸上都带着喜气,正在布置厅堂庐帐。武祯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带着梅逐雨去看了看崔府扎的婚礼青庐。

“瞧,比咱们成亲时候那个帐子要小对吧,我们那次,我是看着奴仆扎的,特地让他们扎的大一些。”武祯手里甩着那条她惯常带着耍的马鞭,笑吟吟道。

梅逐雨不太清楚这些规矩礼仪,当时他自己和武祯成亲的时候,因为心绪起伏太大,他基本上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武祯对自己笑的样子。这会儿听武祯这么说,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帐子,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那个,最后想起来的仍然是武祯一身新娘礼服,在烛光中突然笑起来的模样,怎么都想不起帐子的模样,但他仍然是点了点头,肯定了武祯的话。

“走,咱们去找找崔九,这家伙紧张了两天了,这会儿不知道躲哪去了,真没出息!”武祯语气有点跃跃欲试,裹着一团不怀好意的坏水。

梅四赵郎君等人这时候也相携来到崔府,他们见到武祯二人,嘻嘻哈哈跑过来问道:“崔九人呢?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咱们要好好恭喜他啊哈哈~”语气是与武祯一般的不怀好意。

“不知道哪去了。”武祯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亮,她挥手:“都去找,把他给我拖出来!”

一群郎君欢呼喊叫着,过了片刻就把崔九从某个墙角树丛下翻了出来,一群人架着他来到武祯面前。崔九苦笑着,被一群人围着。大家嘻嘻哈哈的拍着他的肩膀起哄:“崔九,以前说好了的,你可不许耍赖啊!”

崔九一张脸更苦了,他对着周围团团一礼,表情无可奈何,“各位兄弟,放过我吧。”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赵郎君同情的拍着他道:“我们倒是想放过你,可惜你的娘子不肯放过你啊,九郎啊,认命吧。”

众人又是一通看好戏的大笑。

崔九之所以这么苦着脸,说起来有个缘由,崔九要娶的那位娘子,乃是孙娘子,就是常与武祯一行人玩在一起的两位娘子之一,擅长调香那位。崔九与孙娘子乃是青梅竹马,门户相当,很早就订了亲事。他们感情不错,从小就混在一处玩闹,直到现在。

两年前的秋季,武祯一众人去西山打猎,崔九与未婚妻子孙娘子打了个赌,赌谁的猎物更多更好,而这赌注——若是崔九赢了,他们当年冬日就要成亲;若是孙娘子赢了,两人的婚期往后推一年,并且崔九在他们的婚礼之上,要穿新娘的绿裙,也就是两位新人互换礼服穿戴。

崔九的骑射不差,可以说在这一群人之中仅输武祯,他打赌之前意气风发,只觉得自己很快能赢得打赌,娶回娘子。然而,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武祯知晓两人打赌后,悄悄带着人帮孙娘子猎了头大老虎,稳稳的把崔九给压了下去。

于是,愿赌服输,今日,崔九得穿新娘的长裙。崔九还在垂死挣扎的时候,武祯又是一挥手,“把人给我压下去换衣服!”

一声令下,崔九一脸生无可恋的被众损友给抬了下去换衣服。武祯心情大好,又带着梅逐雨去孙宅看孙娘子。

孙宅就在崔宅旁边,过了那长长一道围墙看到一扇门,进去就是孙宅。孙娘子房中嬉笑声不绝,武祯进门时,瞧见孙娘子俏生生立在原地,周围一圈年轻的娘子们正在打趣她。

穿一身男子新婚袍服的孙娘子更显秀丽清逸,她平日是个大方性子,此时脸上那一抹红晕羞涩极为少见,见武祯来了,她眼睛一亮,笑问道:“祯姐,如何?”

武祯用马鞭敲了敲手心,“放心,他会乖乖穿的。”

孙娘子噗嗤一声低头笑了,脸上神情期待之余,也有两分更深的羞涩,只不过她极力想表现的镇静,就没有再问那边崔九的惨状。

与孙娘子说了一阵,武祯又出了门,她与梅逐雨站在花园中,看着奴仆来来往往,夏日的燥热空气中,都好像飘着一股浓郁的欢乐气氛。

武祯拉着梅逐雨来到一堵墙下,忽然笑着指了指墙道:“这堵墙另一面就是崔宅,崔九和孙娘子他们两个小时候,经常爬这堵墙到对方家里去玩。崔九小时候其实很胆小,总是哭鼻子,摔一跤会哭,被人大声呵斥了会哭,他还不敢爬这么高的墙,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孙娘子爬墙过去看他,孙娘子小时候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颇有两分我当年风采。”

梅逐雨:那确实很厉害了。

低笑着叹息一声,武祯的声音有些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就都长大了,现在和小时候相反,有什么事都是崔九护在孙娘子前面。”

看两个小屁孩谈恋爱是挺有趣的,孙娘子撅着小屁股从这堵墙上爬过去看崔九那个哭唧唧的小家伙时,武祯就蹲在墙头上给小姑娘鼓劲,不然,孙娘子小姑娘那爬墙是和谁学的。

说了一阵,武祯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盯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他们小时候,你的年纪也不大。”

武祯嬉笑,一手搭在郎君肩上,“我比他们两个大五岁,说看着他们长大有什么不对。”

梅逐雨:……虽然武祯比他们大上几岁,但最近越来越觉得,她根本骨子里就还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他想着,忽然伸手摸了摸武祯颊边的一缕头发,缓声道:“没什么不对。”

武祯看着他沉静的眼神突然啧了一声,狐疑道:“我怎么觉得郎君你最近说话都好似在哄着我?”

梅逐雨:“……”梅逐雨敏锐的觉得此刻不能说真话,于是沉默以对。

这一日,众人热热闹闹的闹完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婚礼,最后总算是在武祯的善心大发下,放两个有情人去独自相处了。

热闹过后,众人在一起喝酒,梅四忽然放下酒杯感叹,“崔九成亲了,听说他家中已经为他准备好,成亲后,他就要进鸿胪寺任职,日后也不会再跟着我们一起玩了。”

“对啊,祯姐成亲后不常与我们一道了,现在崔九也要离开了,感觉日后肯定更无趣。”赵郎君也有点怅然,仰头喝了一大口闷酒。

一群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少年郎,此刻都满怀愁绪起来,只有武祯放下酒杯,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你们到了这个年纪,也要成亲,然后入朝为官,做些正事的。”

这群少年郎的家世都极好,家中世代为官,而他们从一出生就接受着良好的教导,注定了是要走与长辈相同的路。哪怕他们年少轻狂,自以为纨绔潇洒,到了年纪,终究也是要真正懂事,开始承担自己的责任。

武祯在这个团体中,是个特殊的存在。她小时候,就爱呼朋引伴四处游玩,不知不觉间,就结识了一群身份相当年纪相当的伙伴,而后随着时间推移,这群朋友们都开始成家立业,放在玩乐的时间上越来越少,与她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

不过,当这些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家伙们都开始承担责任,他们又将各自的弟弟妹妹子侄等交托给她照顾,于是武祯送走了一批比自己年纪大,或者与自己年纪一样的朋友,又开始带着一群小家伙们,带着他们玩。

从小到大,一直热热闹闹,身边从不缺朋友。

虽然许多人都说他们是一群纨绔子弟,但那些大家长们放心让家中孩子跟着武祯一起疯玩,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认可了武祯对这些少年少女的教导。若真是什么都不会的无能之辈,扶不起墙的烂泥,也没法跟上武祯的脚步。

武祯已经看着太多的朋友来来去去,从熟识到慢慢生疏,从以前,就有不少人爱与她一起,黏着她,但是慢慢的,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武祯从不觉得有什么,朋友们来了,她就请她们喝酒玩闹,朋友们走了,她也照样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只是这些还未经事的少年郎们,没有武祯这样超脱的胸怀,仍旧要心情低落一段时间。

武祯也不多说,与自家郎君一起慢悠悠的牵着马回家。

梅逐雨可能是听到梅四他们的话,被影响了,在路上难得开口对武祯说了好长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的朋友都很好,他们就算以后不常联系,也会记着你。”说这话的时候,梅逐雨想起的是之前那个雨天,他们进的那一户人家,那见了武祯十分惊喜的两人。

武祯见到郎君眼睛里那点担忧与安慰,哑然失笑,摇头叹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我可没有梅四他们那种感叹惆怅,说真的,我巴不得那些成了亲的家伙们别找我了,你不知道,他们真的很烦。”

梅逐雨此时听着她的话,还以为她是玩笑之语,谁知第二日就亲眼见证了,武祯口中的‘很烦’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