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歌越是焦急,自己的腿脚就越发缓慢了,最近一直都是这个反应。怀孕月数大的女人,哪里还似前几个月那样手脚敏捷。
就在马蹄即将践踏而来的时候,肖秋柏忽然掠起,一把拽着夏侯云歌,一个转身,便已稳稳停在路的旁边。
骑马的官兵最后骂咧咧地远去,“怀孕了就老实在家呆着!跑东怕西的耽误事!”
夏侯云歌也没心思置气,只是觉得方才竟然吓了一身冷汗出来。她到底还是畏惧官兵的,就好像贼怕遇见铺头一样。
即便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轩辕长倾在身后穷追不舍的梦境,如今见了官兵才发现,那个恐惧依旧在心底深处没有淡去。
范大爷的瓶瓶罐罐不知被践踏碎了多少,心疼地望着一地碎片,一片一片捡拾起来,“这些当兵的,这是要将百姓逼的没法活了。”
“只怕是又要打起来了,最近街上经常有官兵跑来跑去的。这虞城的守将上官将军,有点太过了。原先还知道体恤一下百姓,现在是任由手下胡来。前几日临街李大爷家的小女儿,被官兵的统领看上了,直接抢走,好几天了都没个信儿。上边没人管,老百姓又无门路,只能打碎牙齿混着血水往肚子里咽。”
那边也遭了秧的卖鱼的大娘,抓着滑溜溜的鱼,一边摇头嘟囔。
上官将军……
夏侯云歌心头蓦然一紧,怀昌镇隶属虞城管辖,可不这里也归上官麟越管。想来他已经回到虞城了,到底还是绝尘而去了。
夏侯云歌摇头笑笑,那个男人,一向都是只顾目的,从不顾过程。
范大爷收拾瓦罐,也没心思摆摊了,就拿了两个簇新的碗,放在肖秋柏字画摊子的桌子上,“每日白吃白喝你们夫妻俩,也不好意思。见你们的碗也有裂痕了,定是舍不得钱买新的,就送你们两个。等我回去,给你们再做个一套三只的,样子新一些,再绘点祥云福禄图案上去,一家三口,一人一个,看着也喜庆,也算给你们夫妻即将出生的小娃娃贺礼了。”
夏侯云歌抬眸看向肖秋柏,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竟不自觉地红了脸庞,一截雪白的脖颈都染了晕红。
她和肖秋柏的关系,如果说只是认识,也不过份。
关于他的过去,她一无所知。
关于她的过去,他也从来不问。
他们就好像是从认识开始才有人生的人,过着只有现在的日子,一切关于过去从来谁都不去提及。对于这种只知现在的关系,夏侯云歌觉得俩人谈不上熟悉。
而彼此间客气的礼遇,也被人视作了恩爱有加。
觉得可笑的同时,又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没想到最后陪在身边的人,竟然是在威武山结识的二当家肖秋柏。
虽然彼此不熟,也不是很了解,可在一起搭伙过日子,还是很舒心静逸的。若能此生就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
“劳烦范大爷了,我就不推辞,先谢过了。”肖秋柏坦然接受了范大爷的好意。
肖秋柏不放心夏侯云歌,见她气色还好,但还是亲自送她回了家。
可刚进门,夏侯云歌就在怀里一阵摸索,还急匆匆的转身出门去。
肖秋柏赶紧跟上来,“怎么了?丢了什么东西?”
夏侯云歌也不回话,可沿路走了半天,也没找到丢失的物件。走着走着,她又猛然停了脚步。
就听身后的肖秋柏说,“若是真的掉了东西,恐怕也是掉在街上了。我去帮你找,你就呆在家里,别出门了,外面官兵多,免得伤了你。”
夏侯云歌便一句话没说,转身回了屋。孤零零地坐在房里,茫然若失。
是啊,既然丢了,或许是天意,要她放下。
夏侯云歌在屋里一直坐到天黑,肖秋柏才携带一身寒意地回来。
她这才恍然想起,“我竟然忘了做饭了,你一定饿了。”
肖秋柏放下手里的笔墨纸砚,“还是我去吧,你脸色不好。”
他挽起袖子,洗了手,一边问一边往外走,“你想吃点什么?”
夏侯云歌没有回答,他便也没再问,而是点着灯去厨房生火做饭。他单细的身体映在厨房的窗子上,显得很清瘦,又很秀挺干净。
是的,肖秋柏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干净,很舒心。
也正是这样的干净感觉,让她对他总是忍不住多了两分亲近。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她的脑子都是心猿意马的想一些没有边际的东西。
肖秋柏忙碌了一阵,将煮好的饭菜端上来,在桌上放了一盏油灯。饭菜清淡,却也是一菜一汤,他特意将菜放在夏侯云歌面前,而他自己只喝那清汤寡水的汤汁。
肖秋柏拿起筷子,夏侯云歌这才发现,他袖口都磨破了,一身青色的布衫也都洗的发白,在衣袂处还有一块破洞,只是依旧还洗的很干净地穿在身上。
夏侯云歌忽然有个冲动,想要帮他破坏的衣衫缝补一下,想了想自己从未动过针线,这个念头便压了下去。
“我母亲的手艺很好,我却没有学来。”肖秋柏笑了笑。
“能做熟了吃,就很好了。”夏侯云歌本是很挑剔口味的人,但漂泊在外,粗茶淡饭,也容不得那些矜贵的毛病。
见肖秋柏不说话,夏侯云歌便又说,“做饭本应该是女人的活,抱歉,我的手艺还不如你。”
她脸上的笑意有些牵强,好似被什么沉重的心事压着,难以舒展,不似往日般自在轻松。
肖秋柏看了夏侯云歌一眼,终还是放下筷子,之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放在夏侯云歌手边。
“你找的是这个吧!”他没有抬头去看夏侯云歌一闪而过的欣喜表情,而是继续拿起筷子安静吃饭。
“确实掉在街上了,应该是官兵骑马时,我拉扯你,不小心掉的。”肖秋柏说的轻描淡写,却没有说,他在范大爷那些被践碎了的碎瓷片中找了很久,一直到天黑才找到,手指也破了几个口子。
夏侯云歌抬手拿起那个香囊,上面的灰尘已被肖秋柏打理干净,那里面装着的正是轩辕长倾的一缕头发,她打算留给孩子的。
就在夏侯云歌想将香囊收起来时,隐约看到上面沾染了一点血痕。
“你手破了?”夏侯云歌看向肖秋柏拿着筷子素白纤长的手指。
肖秋柏的手指生的很漂亮,很细长,有点颇像女子的手,一看就是拿惯了笔杆子的手。
“没事。”肖秋柏想极力掩饰,还是被夏侯云歌看到他收起的手指,有一抹还未愈合的伤口。
夏侯云歌没多什么,去找来布条,抓起他的手,小心包扎好。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一下,应该是伤口很痛吧,都说十指连心的,他的伤口那么深。
“这几天就不要出摊子了,万一感染就不好了。”夏侯云歌说。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生意会多一些。”他想多赚点钱,买点肉,夏侯云歌就要生产,应该多补养一些。
夏侯云歌没坚持,正要去收拾碗筷,还是肖秋柏抢了去。
“你手指受伤不能喷水的。”夏侯云歌想要夺回来,他已快步出门去厨房收拾了。
夜里,肖秋柏依旧睡在长凳搭起的床铺上。
夏侯云歌躺在床上,有些转侧难眠。手不自觉抚摸向手腕上缠着的黑玉鸳鸯镯,自从逃出来,那个镯子害怕泄漏自己的身份,一直紧紧缠在手臂上,从不外漏。
闭上眼睛,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轩辕长倾和柳依依龙袍凤冠的画面了,竟然又不经意闯入脑海,她又感觉睁开眼睛。
就好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海,因为那个香囊的丢失,又在心湖上溅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睡吧,这几日,我应该帮你找个稳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生产。”肖秋柏轻声说。
“算起来应该还有两个多月的,不用准备这么早。”夏侯云歌再次闭上眼睛,就在即将沉入梦乡的时候,隐约听到肖秋柏好像说了什么。
“到时候,选个什么好听的名字?”
缠绕的梦境中,再次出现轩辕长倾和柳依依相偎在一起,谈论着要给腹中孩子起个什么名字,轩辕长倾那好听的声音在耳边缠绕不去,他说,他要给他们的孩子起个最好听的名字……
他们的孩子……
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又是她和谁的孩子?
新年的那一天过得很平淡安静,国丧期间也没有谁胆敢放烟花炮竹,也没有人敢在窗上门上贴窗花对子,上面给过命令,不许大鱼大肉,酒水也不可以。肖秋柏在新年期间的生意依旧淡淡的,只是给人画了几幅颜色不是很鲜艳的年画。
肖秋柏一早没有出摊子,而去范大爷家,请一个人孤苦在家的范大爷一起来过年,吃点年饭,人多也热闹。范大爷推脱不过,便提了两条鱼,一起跟过来了。
夏侯云歌本想下厨,总不能有外人在还要肖秋柏一个男人下厨。可她一个人在厨房笨手笨脚的,肖秋柏实在不忍心就来帮忙。
范大爷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喝茶,见他们小夫妻都不是手脚麻利地忙三火四,连一条鱼都杀不利索,便笑着挽起袖子。
“行了行了,还是老头子我来吧。你们小夫妻去院子里坐着,我给你们露一手糖醋鲤鱼,我儿子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吃。”
肖秋柏和夏侯云歌都颇为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怎么好意思让客人下厨呢!”
“有什么不好意的!大爷知道,小夫妻都不善于下厨的!夫人又怀有身孕,小相公又是拿笔杆子的,哪里会厨房的活。大爷看的出来,小相公心疼夫人,老大爷我看在眼里,也是乐在心里。将来我那儿子当兵打仗回来,也能娶个夫妻恩爱,温和过日子的儿媳妇,我就满足了!”
范大爷离落杀鱼掏膛清洗,然后又在厨房里切切剁剁,很是麻利快速,嘴里还絮叨着,俨然就是将他们真当成自己的儿女般疼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