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心跳都在这一刹漏了一拍。
这一瞬,他脑子里蓦地掠过红烛摇曳,帘帐低垂,她身着一席大红嫁衣坐于床前,抬眸看向他的场景。
她生得极美,大红的嫁衣越发衬着她美艳非凡。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突然生出一种晕头转向的沉醉感来。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果不是画中人如今就在眼前,他也清楚的知道两人现在的身份,顾瑾知都要怀疑,他们确实已经拜了天地成了亲。
她的声音也像是蛊虫,带着触脚一般,从耳朵钻进他的肺腑。
顾瑾知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有半点儿抵抗力。
他几乎脱口而出道:“没有。”
“我只是觉得你阿兄杵在这里有些碍眼罢了。”
所以,才故意郑重的告诉他,让他亲自抓药熬药,故意让他生出几分不安,让他不敢有半点儿懈怠……
实际上,他只是想把他支开罢了。
话音才落,瞧见魏婉芸的神色明显一怔,顾瑾知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但话已出口,自是收不回来的。
而且,顾瑾知原也没想骗她。
瞧着魏婉芸捏得咔咔作响的拳头,顾瑾知转过了头去,避开了魏婉芸带着一层恼意的眼神,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话又说回来了,这药这般重要,让他亲自去,也算妥当。”
魏婉芸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那么一点儿。
即使身份被揭穿,但这人爱整人的习惯依然没改。
魏婉芸想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兄这会儿马不停蹄的赶去药房抓药,然后还要手拿蒲扇汗如雨下的对着药罐噗嗤噗嗤的扇着风的情形,魏婉芸就有些于心不忍。
她转头抬手就要吩咐不远处的宝珠,但转念想着,这般反复,怕是回头得让阿兄瞧出端倪来。
魏清钥本就对顾瑾知有些不满,再加上这一件事的话,之后肯定更加恼他了。
念及此,魏婉芸几乎没有半点儿迟疑,下意识的就收回了原本要招呼宝珠的手。
罢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虽然……想起阿兄的时候,良心有点儿痛。
对面,顾瑾知将她的小表情都看在眼里。
看到最后她放下了手,一贯神色清冷,情绪不外露的他,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哪怕很浅,也越发衬托他俊美如俦的面容像是镀了一层光似得,夺目得很。
魏婉芸微微一怔。
这人生得也太好看了。
平日里一副清华矜贵,清冷倨傲,没想到,笑起来的时候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在她记起来的关于前世的片段中,他好像从未笑过。
一想到前世,魏婉芸的心尖儿微凉。
酸酸涨涨的疼痛很快自心底蔓延开来。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是顾瑾知,却不是前世那个为她偏执成狂,为她忤逆不孝血染战袍,为她逆天而为的顾瑾知。
念及此,魏婉芸突然一个机灵。
她想到他拥着她躺入冰棺之后启动的禁术。
她的重生应该是得益于那禁术,那顾瑾知呢?
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
他之前也问过那安神香的事情,再加上他的头疾……
这念头才冒出来,魏婉芸的心猛跳不止。
她下意识攥紧了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正了正面色,看向顾瑾知,认真道:“你……”
话到了嘴边,魏婉芸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的心纠到了某一处,明明直接就能问出来的事情,她却因为有些惶恐和不安而不敢面对。
如果,他不是呢?
“你跟明空大师关系很好?”
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可知道相国寺的移魂术?”
顾瑾知一眼望进魏婉芸的眼底,看出了她的迫切和不安。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的拨弄着面前的茶盏,如实道:“算不得多好。”
“但几年前我得了头疾,还是明空大师指点的方子。”
说到这里,见魏婉芸面色突然暗淡了下去,他微微蹙眉:“至于你说的移魂术,我并未听明空大师提过。”
那一瞬,魏婉芸的心都感觉空了一块。
他没有跟她一样有前世的记忆。
换句话来说,他……不是他。
虽然都是顾瑾知,但魏婉芸此时的感觉却是说不上来的怅然和难过。
这一瞬,她恨不得立即冲进相国寺,问问明空大师,在冰棺锁死,符咒生效之后,他去了哪里。
可是,之前追着她的小沙弥的话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
明空大师说了,时机不到。
想着那十日之约,魏婉芸的呼吸一窒。
时间已经过半,她需得沉住气,再等上一等。
她心中思虑万千,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完全沉默了下来。
对面,顾瑾知也没再开口。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提及移魂术的时候魏婉芸看向她的眼神有所不同,但他偏又想不到是为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等回头再去找明空大师问问,搞清楚什么是移魂术。
两人各怀心思,就这样沉默的对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院外有了响动。
魏婉芸循声抬眸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满头大汗的魏清钥端着一碗汤药急匆匆自外间进来。
他喜洁净,平时衣袍上都受不得半点儿污垢。
而此时,他绣着青竹纹络的袖子以及衣摆上,都沾着草木灰,就连脸上也溅上了不少药汁。
看起来有些滑稽和狼狈。
而魏婉芸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良心有些疼。
她忙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阿兄,辛苦了!”
魏婉芸的声音又甜又娇。
这句真情实意的话,听得魏清钥瞬间忘了刚刚那一番折腾的辛苦。
他避开魏婉芸要来接药碗的手,提醒道:“有些烫,我端着就好,别弄到你身上了。”
魏婉芸的指尖轻颤,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顾瑾知已经站起了身来,即使身着一席普通的黑色长衫,腰际也坠了一枚小小的碧玉坠子,但他身量挺秀高颀,头发一丝不苟整齐的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眉长如鬓,神色从容,清冷华贵。
完全让人无法将他之前对魏清钥的捉弄联系在一起。
魏婉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便转头跟上了魏清钥进了屋子。
赵兰心还在昏迷。
魏婉芸亲自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勺一勺的将那黑漆漆的汤药给她灌了下去。
一旁的魏清钥端着汤药,紧张不安的问向外间的顾瑾知:“周大夫,我母亲大概多久能醒来?”
顾瑾知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半个时辰。”
还不算太久。
魏婉芸和魏清钥齐齐松了一口气。
魏婉芸听到外间响起顾瑾知离去的脚步声,想着他身为靖王世子,庶务繁多,优哉游哉的住在魏府的这段时间,还指不定积压了多少事情,他有事去忙,也正常得很。
他能抽出时间来替阿娘看诊,她就已经感激不已了。
魏婉芸从帘子上收回了目光,便安心在床前守着赵兰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就如顾瑾知所说,半个时辰过后,昏迷不醒的赵兰心终于有了反应。、
“阿娘!”
“母亲!”
魏婉芸和魏清钥几乎同时出声。
赵兰心眨了眨有些沉重的眼皮子,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眼神里透着茫然,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闻言,魏清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狼狈,不想让赵兰心担忧,忙道:“没什么,刚刚给母亲煎药的时候碰到了,母亲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赵兰心微微一笑,温柔道:“好多了,我又没什么事,瞧你们吓得。”
顾瑾知的药果然神奇,就这会儿的功夫,赵兰心原本苍白的面色就恢复了不少的血色。
魏婉芸心下稍安。
她拉着赵兰心的手,忍不住哽咽道:“阿娘,你可吓死我和阿兄了。”
她好怕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赵兰心对上魏婉芸蓄满了泪水的眸子,心下当即一软,笑道:“傻孩子,周大夫都说会有办法的,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
提到顾瑾知,魏婉芸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点了点头。
赵兰心抬了抬手,让魏婉芸扶着她坐了起来。
一旁的魏清钥仔细瞧了瞧,确定她的面色好多了,见她们母女俩还有话说,这才退下去换洗身上的衣服。
待魏清钥走后,赵兰心将房里的胡妈妈等人也都打发了出去。
等只有她和魏婉芸的时候,她才拉着魏婉芸的手,垂眸道:“绾绾,你可会怨着阿娘?”
这话听得魏婉芸一头雾水。
对上赵兰心眸子,魏婉芸连忙摇头。
赵兰心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也带着几分自责道:“我知道,因为静姐儿的事情,你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我的。”
魏婉芸没想到她说的是魏婉静的事情。
事情已经发生了,虽然她当时也觉得赵兰心维护她太过,有些自私的让魏婉静替她挡了灾,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尽力弥补魏婉静。
对赵兰心,自己的亲娘,她还能一直恼下去么?
魏婉芸摇了摇头。
赵兰心握着魏婉芸的手,语气里透着几分疲惫道:“后面我也想过了,确实是我的不对。”
“我太自私了些,心里眼里只有你们兄妹二人,从未将旁人的疾苦放在眼里,而魏婉静恰又是你珍视之人。”
“绾绾,我很抱歉。”
说到这里,赵兰心抬眸,看向魏婉芸叹息道:“这件事怕是也会让静姐儿跟你生了嫌隙。”
闻言,魏婉芸摇了摇头,劝道:“阿娘,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再想那么多,以后我们找补回来就是了。”
魏婉芸想着,反正魏婉静要入东宫,以后缺人,缺银子打点的时候还多,她多帮衬着就是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先得养好了。”
赵兰心点了点头。
她面上还带着温婉亲和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还未完全绽放开来,却见她眸子一沉,整个人突然朝床边趴了下去。
扶着她肩膀的魏婉芸完全不知所措。
“阿娘!你怎么了?”
待看到赵兰心松开了捂着口鼻的帕子上咳出的点点红痕,魏婉芸的心也像是被人戳了两刀。
“怎么会这样?!”
那一瞬,她恨不得立即将顾瑾知找来,问问他阿娘好好的怎么会咳血。
赵兰心一手攥紧了帕子,一手回握住魏婉芸的手,委婉一笑:“绾绾别担心,没事的,应该是我这身子太虚乏了些,休息两日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帘帐,悠悠道:“不知道怎的,我这两日总是会想起以前一些旧事。”
“想当初,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百般阻拦我和你爹。”
“那时候的我被裹着甜言蜜语的感情冲昏了头脑,不管前路如何,一头扎进去,哪里管得了其他。”
“事实证明,你外祖父说的没错,是我看走了眼,入了这火坑,一辈子不得出。”
赵兰心攥着魏婉芸的手微微用力,她面上一片哀伤。
“正是因为我为此吃够了苦头,所以,我才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子。”
“那闵小世子名声在外,阿娘真怕你脑子一热,被蒙蔽了,将来会跟阿娘一样,后悔都来不及。”
“所以,我才要拦着,不想你步我的后尘。”
这些,魏婉芸都是知道的。
她捏了捏赵兰心的掌心,还不等劝赵兰心,却听赵兰心道:“这两日,我也想了许多。”
“若你们真的情投意合,被我这般拦着,即使将来找了门当户对的郎君,怕是你也会因此而怨我一辈子。”
“我的绾绾比我聪慧,比我冷静,阿娘不想你后悔,所以……”
赵兰心直直的看向魏婉芸,认真道:“阿娘想通了。”
闻言,魏婉芸眨了眨眼睛。
只听赵兰心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们若真的已经决定好了,挑个日子,让他找了媒婆上门提亲吧。”
有那么一瞬,魏婉芸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却听外间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不知道是谁碰到了门口的案几上,还打翻了上面的瓷瓶。
稀里哗啦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