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惩罚二字,两个孩子都十分紧张。
他们不了解太后,太后瞧着漂漂亮亮的,是个年轻的大姐姐,可她是自家的父母甚至祖父祖母都要下拜的人物。
他们可不敢在太后面前造次。
少不得只能太后说罚什么,他们就受罚什么了。
苏幼仪眼睛一转,笑道:“不如这样吧,你们两个都挨二十下手板子,可服气?”
“啊,二十下?”
两个孩子都没想到,居然会罚得这么重。
平素先生最多不痛不痒地罚三下,他们这些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孩子,哪里挨得了二十下手板子?
方才还乐见苏幼仪惩治这群熊孩子的赵师傅都看不过眼了,觉得太严厉了些,“季师傅,咱们这……要不要劝劝太后?”
季玉深淡淡看他一眼,“太后行事,自有分寸,岂是你我可以干预的?”
赵师傅想了想也是。
别说他了,就说曾教过皇上的、如今被封太子太师的薛道明,只怕他到太后跟前也不敢多言一个字。
太后的雷霆手段,统管整个朝堂都游刃有余,何况学堂乎?
眼看是逃不过这顿手板子了,不想苏幼仪又生了一计,“不过看在你们年纪小,我可以额外开恩。这样吧,一个打得轻些,一个打得重些,你们自己商量谁轻谁重。”
还可以自己商量?
学生们听着都好奇起来。
从来没有听说受罚还可以自己商量的,太后的手段果然新鲜,和寻常的不同。
背书的孩子和缺了门牙的孩子对视一眼,彼此都有许多话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年纪还小,都是细皮嫰肉的,自然都想挨轻些的手板,可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呢?
那缺了门牙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先道:“都是我没提醒好你,明知自己说话漏风,应该让旁人提醒你的。是我害了你,还是让我挨那重的手板子吧!”
“不对!”
背书的孩子一听这话,十分羞愧,“我不该说是你害我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是没了牙才会如此。你是好意帮我,本来就是我自己不会背,这重的手板子还是我自己挨吧!”
“还是我来挨吧……”
两个孩子推让起来,争相承认是自己的错误,竟推让得面红耳赤。
小学生们都看呆了。
季玉深坐在后头,微微颔首,“赵师傅,你瞧,多好。”
“啊?”
赵师傅一时有些不解,想了一回,忽然看到上首苏幼仪面带微笑的神情,他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太后是这个心思……”
妙啊,真是妙!
他便觉得奇怪,堂堂太后为何如此和小学生们计较,原来这才是她今天要上的课。
这实在是一堂好课。
不料,出人意料的还在后头。
小六见着他两个互相推让,心有不忍,起身给他们求情,“母后,他们是有错,可二十下手板子也太重了。再说了,您就看在他们友爱又勇于承担的份上,稍稍减轻一些吧!”
“是啊母后,就减轻一些吧。”
小七也起来求情,接着李千越也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双大眼睛里的神采苏幼仪看得很清楚。
见他三个都起来求情,其余的孩子也都站了起来。
缺了门牙的孩子红了眼睛。
他在学堂里交了许多好朋友,平素大家一起读书写字斗蛐蛐,都玩得很开心。
可直到今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并没有好朋友,今日才有。
看到这些人都站起来为自己在太后面前求情,其中甚至包括一向不可一世的两位小王爷,他心里感动得不得了。
背书的孩子神情也凝重起来,咬了咬嘴唇,看向苏幼仪。
所有人都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原先还淡淡的面孔,忽然露出笑意,“好,今日的课上完了。”
啊?
还没正经上课,如何就说上完了?
苏幼仪看向那背书的孩子和缺了门牙的孩子,“我要你们知道,真正的同窗情谊,真正的互帮互助,不是替对方掩藏过失,这不是爱,而是害。”
“只有你们懂得互相体谅,彼此关爱,勇于承担,这才是真正的友谊。你为我挨重的板子,我也想为你挨重的板子。你们挨板子,我便站起来为你们求情说话,这才是同窗友谊。”
孩子们都愣了。
原来太后根本就不想打他们,而是借着此事给他们上课。
这堂课不是什么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而是实实在在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教他们怎么样正确地表达同窗友谊。
仿佛一道耀眼的阳光在秋日里穿破阴霾,孩子们恍然大悟,对着苏幼仪的神情又和先前不同了。
先前他们眼里的敬畏是对太后的敬畏。
如今他们眼里的敬重,是对一个好先生的敬重。
尤其是李千越。
苏幼仪的声名,他在御园这么久,听得不能再多了。
可这还是他头一次亲身感觉到,她是这样大气,这样不拘小节,这样擅长教导孩子,这样引人入胜……
他不由看得呆了。
苏幼仪把先前不离手的戒尺随意丢在了桌上,“既然今日的课你们都听明白了,自然不必惩罚谁了。不过该背诵的功课依然要背诵完整,否则教训你们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赵师傅了。”
她朝孩子们眨眨眼,孩子们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苏幼仪看向后头,给了季玉深二人一个眼神,自己便走了出去。
孩子们都站在原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送她出门,这回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
季玉深跟着苏幼仪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苏幼仪回头看他一眼,低声道:“千越那个孩子今日怪怪的,怎么,是不是你和他谈了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苏幼仪的眼睛。
季玉深苦笑一声,想起前日之事,心里也有些异样,“不是我和他谈了什么,是他找我谈了什么。”
苏幼仪眉梢一挑,倒是有些惊讶。
“这孩子瞧着低调内敛,实则胆子也不小。我以为他是不敢主动找你问一问了,没想到他还是敢的。”
季玉深摇头,“他自然是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