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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亲王闻言不过一笑,并不言语。

苏幼仪端起茶盏,眼角一抬,将他的神情看了个分明。

她不是不清楚,自从元治登基之后,雍亲王比从前低调了许多,颇有些韬光养晦的意思。

雍亲王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他那样年轻,先帝病故之后他的身份更加尊贵,难免叫人猜疑他对帝位有所企图,对朝权有所窥视。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避让隐退,他做得没有错。

越是如此,苏幼仪越不希望这样的人才埋没,“雍王叔,其实此番之事,除了出于我对绿太妃的一点赞赏,也是为了你。”

雍亲王笑笑,“我知道。若非如此,我便不会特意前来谢恩了。”

苏幼仪心知他是个通透之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雍王叔难道觉得哀家是那样小心眼、不明事理的人,还是觉得皇上是那样不明事理的人?”

“自然不是,臣不敢。”

苏幼仪道:“若这是你的真心话,就不要再一味避世了。新君尚未亲政,正是用人之际,你身为皇叔不帮衬他,让谁帮衬他?”

自打先帝驾崩之后,这是苏幼仪和雍亲王头一次深谈。

雍亲王听她几句话,很快又想到了当初她还是贵人的时候,她,先帝,还有他,三个人在一处谈话总是欢声笑语。

苏幼仪还是老样子,并不摆太后的架子。

若到这个时候他还小心翼翼的,那就太不像大丈夫了,雍亲王爽朗地笑了起来,“太后所言甚是,只是新君登基尚未满一年,我这个皇叔还是要避避嫌才好。如今既然太后这么说了,我也不敢再避嫌了。日后太后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苏幼仪轻哼一声,“王叔这是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怎见得我就是有事吩咐才同你说这番话?我不过是怕你自苦罢了。你府里连个王妃都没有,如今又少了先帝和你畅谈人生,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日后你若是得空就时常进宫,来坤宁宫也好,乾清宫也好。你是皇叔,总没有人敢拦你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雍亲王彻底没了顾虑。

他问苏幼仪,“若是如此,臣有个不情之请。太后既然要让绿太妃和先帝同葬,能不能让臣做扶灵使?”

帝王下葬乃是大典,礼节繁琐,其中扶灵使就是个要紧的位置,按照惯例要由皇室宗族中德高望重者担任。

苏幼仪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想亲自送先帝和绿太妃入陵。也罢,虽然你还年轻,可胜在辈分高,让你来做扶灵使,想必众臣也没有异议。”

雍亲王一喜,“多谢太后!”

……

钦天监择了五月初一是吉日,在皇陵举行了盛大的入陵仪式。

出于孝道,元治亲自率百官出宫,雍亲王为扶灵使,先行护卫先帝棺椁。

苏幼仪按制守在宫中。

先帝的棺椁入陵了,她心里的事也算放下了一桩。

可后宫之人却对苏幼仪的做法有些微词,倒不是指责她做错了什么,相反,觉得她太过大方,以至于牺牲了自己的权利。

“太后也太好性了,先帝生前亲口说的要和太后合葬,这是多大的荣宠?如今太后随随便便就让绿太妃和先帝合了葬,虽说那帝陵中还留有位置,可怎么想都觉得,太后这样太吃亏了。”

燕妃是头一个为苏幼仪打抱不平的,连一向只记挂吃吃喝喝不在意这些俗礼的纯嫔,这回也破天荒为苏幼仪打抱不平。

“是啊,姐姐这样太吃亏了。以姐姐如今在前朝后宫的地位,甚至胜过了先帝的原配江皇后,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江皇后因为驾薨得早,未能和先帝合葬,可她好歹有自己单独的陵寝,将来众太妃百年后都要给她作伴。

这样一想,苏幼仪还要和别的嫔妃挤在一处,实在委屈了。

苏幼仪被她们念得头疼,“你们明知道我是不信这些死后哀荣的,有什么替我打抱不平的?与其争死后那些,不如活着的时候多孝敬孝敬我就是了。”

见燕妃和纯嫔还是一脸不满,苏幼仪打趣她们,“不如这样,反正葬一个也是葬。将来等你们俩百年了,我让人把你们也和先帝葬在一起,这样到时候咱们姐妹到地下还能作伴,你们说好不好?”

燕妃和纯嫔都愣了愣,一时没听懂她这是玩笑还是真的。

好半天还是燕妃先反应过来,气得差点打她,“胡说什么呢,那陵寝哪有这么大,合葬得了这么多人?显见是做了太后了,拿我们寻开心,哼。”

纯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苏幼仪是说笑的。

苏幼仪连忙向燕妃赔罪,“好了好了,原是我的不是,姐姐饶了我吧。大不了我那库房里新贡的南疆翡翠全供你挑选,如何?”

燕妃眼前一亮,连忙拉着纯嫔朝后殿的库房去,“听见没有?太后拿贡品翡翠给咱们赔罪呢,不要白不要,快去挑几件好的。”

纯嫔只看着苏幼仪,苏幼仪笑道:“去吧。原本就是要分给大家的,既然你们先来了就先去挑。”

纯嫔闻言,这才跟着燕妃兴冲冲地朝后殿去。

待她们俩去了,苏幼仪面上的笑容渐渐沉寂了下来。

春花从后头走上来,“太后,奴婢也想不明白,这样大的荣宠,您为何轻易就推了出去给旁人?您当真这样看重绿太妃吗?”

“若论看重,我自然更看重燕太妃和纯太妃,还有早逝了的婉太妃。”

苏幼仪实话实说,“若说对雍亲王的恩典,也不在这上头。至于为什么让绿太妃和先帝合葬……”

她自嘲地笑了笑,“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许有的时候,人不必想明白太多道理,只要知道自己心中的取舍便是。我这样想了,便这样做的,没有多的道理可言。”

春花眉头微蹙,不解地望着苏幼仪的侧脸,她精致的面容仍和多年前一样,艳冠后宫。

只怕将来就算新君立后纳妃,那些年轻的嫔妃也未必能胜过太后美貌。

可她总觉得,这副美貌和从前已经有了不同,眉宇间蕴藏着淡淡的沧桑,还有——

生死别离的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