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继续,城楼上的一些将领,拿着望远镜朝下方看去。一个年青将领转身朝后面的李贤大喊:
“蜀国公,守在下面的伪秦兵将撤离了。”
望远镜这种高级货,朔方这些将领听都没听过。唐军众将领早就人手一支,拿出来后全被朔方将领抢去,简直是爱不释手,这么大的雨也看得津津有味。
下面的情况让李贤简直不可思议,九千秦兵朝南城这边赶去。剩下的蕃军连帐篷也不收,抬了些不知什么东西在马上,直到目送他们朝西方的路远去,李贤才回过神来:
“发生何事了?那些蕃军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一直在这里观察的朔方将领说:“东城楼的关将军说,那边的所有秦将全都进入军营,是不是与此有关?”
李贤再聪明也不知道,他有些想出去追击蕃军,想了想还是不敢冒险:
“走,我们到东城楼看看。”
此时的尚息赞东,郁闷得想替朱泚自杀。大雨也无法将他浇醒,在马上奔跑,已远离了营地,他仿佛还在梦中。
尚息赞东已经想好攻城之计,他有很大把握能攻下灵州,李贤再聪明暂时也不知道他的打算。今晚雨停后,他会与南门的冯文范换防。趁夜攻击灵州城。他不知道南面有多少个神甲兵,来西面的目的,只是为了吸引住李贤的主力。
万事俱备,只欠老天闭眼。尚息赞东怎么也不会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秦国宰相刘洋到来。
刘洋和尚息赞东打的交道不多,对方的脸色非常奇怪,有几分高兴,有几分悲伤,这种复杂的表情他从未见过。没等他开口询问,刘洋拿出一封朱泚的亲笔信,给他说出半个谜底:
“皇上已答应何浩然的劝降,为了众将士及家属的性命,我们已经决定降唐。多谢土蕃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放心只管离去,我军会在明天才向灵州城请降,保证他们追不到你们。”
在场的十几个蕃将,竟有两个直接被气晕。尚息赞东没被气晕,身子晃了晃,被人扶坐在木板做成的凳子上。
尚息赞东被气哭了,他一哭,不少将领也跟着他哭。他们为了大秦,简直是呕心沥血,一批批援军悍不畏死输送到大唐。成功说通朱泚投过来,成功得到七州之地,直到现在,他们六千二百人成功出逃。
天上仿佛和他们开了个输不起的玩笑,到头来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七州之地,现在连一个指头的地方都没有。朱泚投过来了,可对方比墙头草还要墙头草,一句话又给投过去了?那么多的土蕃兵将白死在唐土,初步估计,尚息赞东回去也难逃一死。
所以尚息赞东哭得最伤心,他们出了哭什么也做不到。不要说人没对方多,要是惹得朱泚不高兴,只需提前与李贤打个招呼。就算朱泚不动手,有的是人收拾他们。
一个将领忍不住对刘洋动粗,一把将对方提起来,被还算清醒的几个将领招呼住。原本对方还要呆一会,说些对不起之类的话,被这一举也免了。走出军营,招呼他们的队伍离开。
一张老脸被雨水冲洗了好一会,尚息赞东从呆懵中醒来,看了眼早就清醒的众将,发出一阵感慨:
“古言人心最难测,世事最难料,已快入土才知道此言的真谛。你们以后要记住,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得到后才是真的。”
……
四面的秦军,已经全部集中到东面。东面的军营扩大了一圈,雨已停,天色入夜。城中的官将大半挤在东城上,拿着望远镜向军营中眺望。一个老将发出一声质问:
“朱泚究竟在搞什么鬼?”
许多人都没见过如此军营,对面的军营仿佛被火神光顾,从营门到最远的后方,完全是一场薪火盛宴。不知点了多少支火把,将整个军营照得比白昼还亮。
他们可以较清楚看到,中间聚集着大量人,应该是全部。即使用望远镜看,也看不到哪里还有人影。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洪安邦想了好久,想到一个比较合理的可能:
“蜀国公,你说是不是朱泚明日要与我们决战,今晚准备搞个誓师大会?”
“既然要决战,为何尚息赞东会带那些蕃兵离去?”李艺不赞同:
“蕃兵离去说不通,就算想打我们一个突然袭击。他们是在攻城,这种袭击对我们根本没什么影响。”
洪安邦早就想过这种可能,笑着说:
“韩国公说得是,蕃兵离去还有种可能,他们和朱泚为什么事翻脸,不想在这里帮伪秦。”
圆了蕃军的离开,不少将领赞同洪安邦。但他们自认智商不如李贤,全看向李贤,过了好一会,军营中传出阵阵哭声,哭声很快被放大,在城楼上也能听得清楚。李贤叹声说:
“他们不像是在搞誓师大会,倒像是在面对一场生死离别。”
李贤再聪明,也只能猜到这一步。在秦军军营,四万多个士兵,在主营外面跪了一地。在他们前方,还有两千多个秦国君臣家属,带着白孝跪在湿地上痛哭。
主营已被扩大,外面有不少帐篷被收起,在主营中,有三百多人分成三面而坐。在正面,坐着朱泚和他的五个妃嫔。左右各坐了三排,按官职等级大小依次而坐。最里面排摆了一张木板搭成的简易案桌。案桌上摆放着一只碗、一把匕首。
碗里虽有酒,但不是毒药,没哪支军队会带毒药上路。即将送他们上路的,是那把锋利异常的匕首。
朱泚慢慢从左边看去,看到右边尽头。这些是他秦国剩下的所有官员,有文有武,有地方县吏、也有如刘洋那样的极品宰相。能陪他来到这里之人,都是些真正的忠臣。他很欣慰,说的话完全发至内心:
“我大秦走到这一步,以前我只怨何浩然。总觉得要是没有他,我绝不会有如此惨败。现在才知道,是我想错了。就算没有他,还有郭子仪、李晟等名将。说实话,这几个随便拿一个来,照我们这种做法,也难成大事。
成大事者,不能将私仇放于前,不能将对一个人的仇恨,凌驾于自家利益之上,这些我都没做到。投靠土蕃是我最大的错,我出卖大家,不配当这个皇帝。”
“皇上切莫如此,”见朱泚朝大家深深一礼,所有人都跪到地上。刘洋哭着说:
“国有难非君之罪,只怪我们没本事。天也不帮我们、一切皆是命。”
“刘相说得是,”一个中年将领擦了把泪:
“上天对我们不公,若是长孙宰相还在,何浩然岂能偷袭长安?那时李怀光已被宰相说通,我们后方稳固。在潼关与何浩然对峙,还有南北方向可行军,就算打到河北也不是问题。”
许多人点头附合这个将领的话,他说得不错,要是长孙有悔还在,何浩然真不一定能偷袭长安成功。他们的钱粮不愁,有土蕃相助,从南北进军完全不是问题。可以说何浩然占领长安,是整个战局的转折点。
可惜一切不能从来,一些官员开始大骂降唐之臣。骂过那些降臣后,又开始骂土蕃,说他们趁火打劫,同样是罪魁祸首。
朱泚端起这些从板桥县搜来的酒,双手举到面前:
“天不助我、命里难求。这些都已过去,此生将尽,没必须再论成败。大家最后一次,陪我一起干完这碗酒。我们走后,切莫与城里的唐军起任何争执,尸体而已,让他们检查便是。我已留书给何浩然,凭他的人品,想来不会为难大家。”
包括五个妃嫔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朱泚转身看着这唯一的五个老婆:
“皇后、淑妃,你们不用随我一起去。你们没有罪,也没有沾唐人血腥。好好活着,那些孩子也需要你们照顾。”
“皇上,”五个妃嫔跪在他面前,冯氏含着眼泪说:
“皇上说得是,孩子始终要有亲人照顾才好,让秦姐姐她们留下。臣妾是皇上的妻子,哪有不跟随皇上的道理?”
朱泚暗自叹了声,将她们一一扶起。冯氏心意已决,他知道劝解也没用。看向下面众臣,将目光落到单元衡的身上:
“单爱卿,你可知道何浩然在信中说些什么吗?”
单元衡哪有心思猜那些,现在的单元衡一身轻松。就算去了土蕃也不保险,何浩然说过,他将会亲征土蕃。到时候土蕃战败,绝对有可能将秦国君臣推出来。与其那种屈辱而死,还不如在这里一死保全家人。
“臣不知道。”
何浩然在信中也对朱泚说过此事,朱泚能选择死路,也有何浩然这条忠告在里面。他相信何浩然一定会亲征土蕃,将这个百多年来的大麻烦解决掉。
“何浩然说你是真正忠于我之人,他虽答应免你之罪,但你一定会以死相随。他让我托孤于你,圆儿她们有岳父家人照顾,想来以后生活无忧。唯有朝阳两弟兄独自在京城我不放心,我将他们托付于你,希望你能看在我们相交一场,不要拒绝。”
没过多久,城楼上的看客终于知道一点真相。四万多人的痛哭声传来,每个人都换上白衣、或是挂上白布巾。跪在地上齐声大喊:
“恭送皇上、皇后娘娘、大秦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