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新年到来,每个新年总有些回不了家的人,有些在为自己的事而忙碌,有些在为天下人而奔波。
一条宽敞顺直的官道上,一骑迎着冰冷刺骨的寒风,低着脑袋向前奔跑。不说在奔跑的马匹,连马背上的年青人也是满身泥浆,仿佛在蹄下的路面上滚过一般。
他的速度很快,状态十分不好,蓬头散发。又是低着脑袋,还好前方没人,要不然再有灵性的宝马也难避开。
不知跑了多久,当他来到一块平坦的雪地时,突然将头抬起来。在他前方是面高大的城墙,城墙上下皆有士兵把守,高大的城门上写着“卫州”二字。马匹逐渐放缓,当快接近城门时,干裂的嘴巴一张正要喊话,突然整个人定住。双眼一阵模糊,恍眼见守在城门口的士兵跑过来,一声未能哼出,倒下马去。
卫州城外面十分清静,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一扇扇大门敞开,许多小孩无惧寒风,在雪地上蹦来跳去。大街小巷传来阵阵鞭炮声和欢呼声,迎接新的一年。
在城中心地段,许多平时严谨的小王小公主,国侯大臣子女,在这一天也得到解放。除了吃和玩,其它什么也不用考虑。
大明行宫的热闹劲也不差,加了几十张桌子,每桌坐六人,下面生有炭火。他们现在不差钱,从洛阳运来不少,今年每个官员,按等级不同多发了些银两。
王茹慧又一次坐在龙椅上,这次没有什么人反对。不少王公大臣已将思想转变过来,不再整天担心会再出个武则天。与李适并肩坐在御桌前,旁边还有李诵夫妇,可惜李豫没来,在自己的住处与众太妃嫔团聚。
新年的祭祀仪式已经做完,大家一改以前吃不语的习惯,声音在大殿上从未断绝,一直都有人说话,以前虽也常有百官在宫里赴宴之事,绝对没有如此和谐。他们几天前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足以将一些陈规旧习暂时无视,和几个王爷大臣坐一起的李响感慨道:
“才来卫州没多久,不但长安已被收复,连潼关也用如此小的代价收复了。现在反贼再无力阻止我军会合,以洛阳郡王之能,明年定能平定乱局。”
“湘王爷说得是,明年定能平乱。”杨炎接道:
“朱泚现在剩下的兵马,分在各地连守城也不够,他们靠土蕃那十万兵马能撑多久?收复潼关已过去二十天,说不定洛阳郡王又收复了一些失地。要是能打通河北到长安的通道就好了,开春我们就能回到长安。”
一些大臣看了眼杨炎,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说:
“冰雪路难行军,估计洛阳郡王不会在年前出兵攻同州。不过攻一些近的地方很有可能,逐渐收复失地。”
杨炎有些脸红,在军事上他差许多人,将嘴闭上没开口。他对何浩然的思想也有所转变,要是换在以前,说不定又会借机踩上一脚。
相比这些各自交流的臣子,李适一家四口很少说话。他拿出一支望远镜试了一会,问李诵:
“你的望远镜做得如何了?”
“十天之内,每个大臣一定能发一支。”
攻破潼关后,李水音没忘记向李适请功,将自己的支望远镜寄给李适,附上制作流程。李适和众臣视为神器,制作望远镜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到李诵身上。
现在的李诵已长大,今年还算不错,降落伞、热气球之类的东西,赚得一些功劳。但那些东西并不实用,望远镜虽是李水音三女研制出来的,要是李诵能成功复制出来,能赚得更多的功劳。
李适现在也没指望他能学军事之类的,放手让他搞研究,将一个太子,当成科学家来培养,这连何浩然也没想到。
李适叹声说:“可惜外面冰天雪地,要不然你先去长安,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请教你姑父他们。”
以前王茹慧不想让李诵跟着何浩然行军,觉得又冒险又苦。长安被收复后更危险,见潼关收复,她想将李诵送到何浩然身边学习。现在路上虽安全,却不利于走远路。与李适商量后,只得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她看着李诵,安慰道:
“待雪化之时去吧!反正有你姑父留下的那些书,总还是能学到一些。”
难得父母都同意了,李诵正在想办法,如何才能早点去长安。外面跑进来一个禁卫官,直接来到李适面前:
“皇上,有西水府紧急军情。”
李适看了眼禁卫官手中一支深红色的小竹筒,心中一紧:
“送信的人呢?”
“送信的兄弟倒在城门口,已不治身亡。”
大殿中几百人全部将筷子放下,盯着李适手中的纸条,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李适直直从龙椅上站起:
“糟了,土蕃的十万大军朝西水府方向行军,可能要进攻那里。大家快想想办法,要如何救援他们?”
全都搞慌了神,杨炎像说梦话似的:
“路上那么厚的积雪,他们怎么会去攻西水府?”
不少人都有杨炎这种想法,有些人想得更深,不过说的全是废话。一个中年将领问:
“他们难道不守京畿之地了?就不怕我长安的军队趁机攻取那些地方?”
没人有心思回答他们,卢杞急声说:
“皇上,看来他们是冲我卫州而来。若是西水府被攻破,凭我们这几州的兵力,绝难阻拦他们。”
李适扫遍群臣,才想起徐谏回祖地过年去了。何浩然送来的另一个年青智才曹子洪,经过他们多方救治,还是未能挽救过来,在几个月前去世。正不知向谁问计,坐在门口的韩愈站起来:
“皇上,就算有兵,现在去救西水府也晚了。这点雪对于土蕃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能行军很正常。卢相说得不错,蕃军有可能冲我卫州来,还得将重心放在檀州那边。”
韩愈岁数虽不大,对军事非常感兴趣,请教过不少人。问何浩然的军事,比科学一类的还多。他现在才十五岁,没有参加科考,师弟李诵给他找些闲钱花,聘他为东宫伴读。什么都包,每个月有二十多两银子。
李适现在如落水之人,也不管是大木还是棵小草,抓住就不放:
“韩爱卿说得是,此时去只怕已经晚了。你觉得浩然会不会知道他们去攻西水?”
李适和不少人一样,现在只能寄望何浩然那边。还好韩愈功课做得足,想了一会摇摇头:
“怕是长安那边知道也晚了,恩师攻潼关,对方本就要佯攻我河北,将大部队快开到石州。按正常推断,无论朱泚还是土蕃,绝不可能放弃京畿数州。那里是他们的钱粮之地,若是那些州被收复,他们连容身之地都没了。天时对他们有利,如今正值冰雪期,于我大军行军不利,他们才敢如此冒险。”
田仁常怕自己的儿子以后被比下去,颇有些妒忌韩愈,指出他认为的漏洞:
“刚才你不是说他们会攻卫州吗?照你这么说,他们不来这里了?”
韩愈认真想了想,没想出具体的判断:
“我也不敢肯定,凭土蕃人的性格,他们完全可以不要后方运粮草,攻下城自然会有粮食。要是他们一心来攻击卫州也有可能,但有长安的大军,他们一路攻,我军在后面一路收复,到头来他们会得不偿失。就算他们攻到卫州来,我们难道不会先逃吗?他们真敢如此做,虽对我们有很大损失,到头来一个都别想逃。”
这就是爱幻想的少年和成年人的区别,想法很冒险,但想得的确有道理。大家顺着韩愈的思路想下去,觉得如果他们是蕃军主帅,也不可能一头扎到卫州来。就如韩愈所言,兵只会越打越少,到最后想要的人没抓到,全都得葬送在大唐土地上。
田仁涛可能想通了,出声替田仁常质问:
“我们先不说蕃军来不来攻卫州,谁打战不需要粮草?攻破城后就能得到粮草,那些守将不会将粮草烧掉吗?”
韩愈没感觉到他们的那点敌意,心里还十分高兴。天天和李诵处在一起,对方一门心思想当科学家,他满肚子的谋略,找不到人来辩论。难得有这两弟兄提问,打起精神回答:
“守将一般不敢烧粮草。”
众人对韩愈的回答大皱眉头,他们认为,到那个时候还不烧粮草的,完全可以当叛徒处理。田仁涛哈哈大笑:
“你要是当个守将,还真会误了大事。不烧粮草?难道留着资敌吗?”
“守将烧粮草,会害了更多的百姓。”韩愈说出谁也没猜到的谜底:
“这次土蕃用宗赞镇西为帅,尚息东赞为军师。对尚息东赞,想必了解的人不少。他十分狡猾,他只需在围城时说:要是敢烧军粮,他们就抢光那些百姓的粮食,还可以用更威胁的语言。他们说得出做得到,一个能与城同亡的将领,应该不会害了治下百姓。”
田家两弟兄再也不敢与他争辩了,李适又喜又忧,喜的是又得到一个军师级的人物,还是个健康的少年。但没得到绝对答案,李适有些不放心:
“粮草的事蕃军能解决,韩爱卿你明说,他们会不会来攻我们?”
现在大家都不敢将韩愈当成少年,全都整齐看向韩愈。这种事情连何浩然都不敢保证,他逼得没办法,只好说:
“有尚息东赞在,宗赞镇西应该不会头脑发热来攻卫州。当然我们也要做好准备,尽量抽取一些兵力去檀州堵防。西水府有我三万多兵马,就算败他们也讨不了多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