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说老村长已经魂飞魄散了,所以也无所谓停灵一说了,在跟老村长的闺女商议后,老村长第二天一早就出了殡。
我手提着一只篮子,里头装着满满的一篮纸钱,一边走一边将纸钱往空中抛洒。送殡的队伍排出了半里地,村子里的人家几乎都来了,有的送上一刀纸,有的送上两捆香,有的暗地里抹着泪儿……
老村长是个老好人,早年为村子里务实,退休后谁家有难处,他也总会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大家都记着他的好。
老村长如果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一定很欣慰,可他却看不到了……
我边走边泪流满面,脑子里一遍遍的浮现出老村长佝偻着身子,在临河摊上等了我们整整一夜的情景,他一直将临河之事当成我们的事,而我们却怀疑了他……
“小六,你咋跑这儿来了?你在干啥?”
“娘,我要捡纸玩,好多纸……”
就在我为怀疑老村长之事感到愧疚之时,忽然被旁边稚嫩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我扭头一看,说话的人竟然是田顺的儿子田六,他手中抓着一把自地上捡来的纸钱。
我感觉特别的诧异,小六这个傻小子,五岁了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囫囵话,这会他咋会叫娘,还会说话了呢?
“这个不能捡,不吉利的!”
小六的娘一把夺过小六手中的纸钱,丢在了地上。
小六这下不干了,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道:“我就要,我就要……”
“嘘……”
小六娘嘘了一声,一把捂住了小六的嘴,生怕别人看见般,目光贼贼的往周围瞟了一圈,然后抱起小六飞快的跑了。
小六趴在他娘的肩膀上,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很精神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痴傻样儿。
“咦?这孩子好了?”
旁边外公低语了一句,望着小六消失的地方,默默出神。
沉思半晌,外公问我:“程缺,你说袁木匠的媳妇临死前,曾去田顺家大门口磕响头?”
我点点头,不知道外公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那田顺他们家是如何回应的?”外公接着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我是听别人说起的,自己并没有真正的看到。”我摇头回答。
“那事我看到了。”这时,旁边一个老太太插上了一嘴。她道:“那天袁木匠家婆娘去田顺家门口磕响头,我正好在他家门口晒太阳,袁木匠的媳妇‘梆梆’的磕,磕的那血哗哗的流,我们看着都疼,周围有人想拉她起来,可一向为人和善的田顺却说,甭管她,让她磕,她欠我们家的别说是磕几个响头,就是要了她的命也不为过。他说完,袁木匠的媳妇就去跳河死了……”
听老太太说到这里,我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田顺一家好像早就知道了袁木匠‘破胎借命’之事啊,那么……
细想来,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悄声对外公道:“莫非小宝跟翠儿是田顺杀的?目的是为了报当年‘借命’之仇?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都是田顺?”
这话说完我自个都不信了,他田顺就是一个庄稼汉,这些年脸朝黄土背朝天,咋看也不像个懂道术之人啊!再说那凶手的个头挺高,他田顺顶多一米七,这从身高上来看就不可能。
外公略一思索道:“田顺家的孩子出生都五年了,若他早知道袁木匠破胎借命之事,估计早就找他算账了,不会等到现在,我推断,一定是近期有什么人跟他说了此事,所以他才会知道,并且那人还医好了他家孩子的病。”
我点点头,觉得外公说的有道理,“可会是谁跟他说的呢?难道是凶手?”
外公摇头道:“这个不好说,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可以看出凶手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好心去告诉田顺这件事情,还帮他医好孩子。除非……除非凶手抱有什么目的。”
“要不咱们直接找田顺问问?”我提议。
“不可。”外公摇头,“你没看到小六他娘的样子吗?显然小六不傻了这事儿,他们不想让人知道,那我们去问也问不出什么,反倒会打草惊蛇。”
我急道:“那该怎么办?这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说不定问出一丝一毫,咱们就能抽丝剥茧找到凶手了。”
直觉告诉我,小宝和翠儿的死,或多或少跟田顺有点儿关系。而外公跟王建中约好的五日之期,眼瞅着也过去三天了,再找不到凶手,找不回一众扛桥鬼,那啥都晚了?
这时,一直没插上嘴的吴老道忽然拽了我一把,低声道:“明着不行咱就来暗的呗,你甭跟着出殡了,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你去跟踪刚才那个孩子,看看能否找到啥线索,回来跟我们汇报。”
我一琢磨,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看了一眼外公,外公点点了头道:“你小心点儿,遇事别逞能,回来跟我们说。”
得到了外公了应许,我把篮子交给外公后离开了出殡的队伍,一路小跑追着小六母子而去。
小六娘抱着孩子走的慢,我追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她。
此刻她正走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捂着小六嘴巴的手早已放了下来,小六还搁那儿吵着要纸,他娘连哄带吓道:“小六听话,那东西不能要,那是给鬼姑婆的东西,你要拿了那个,鬼姑婆晚上就会来咬你的手指……”
就在小六被他娘哄得一愣一愣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自巷口跑了过去。
小六他娘眼尖,招手喊道:“他爹……回来,小六找到了,找到了……”
跑过去那个人果然是田顺,他退了回来,火急火燎的跑进巷子,一把从媳妇怀里抱过小六,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气道:“你咋跑出来了?爹娘不是跟你说不能往出跑吗!”说罢又问小六娘:“他乱说话了吗?”
小六娘摇头道:“只是捡了个纸钱玩儿,没说啥。”
“哦,那就好!”田顺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继而低声道:“六,爹再跟你说一次,往后别瞎往外跑,就是跑出来也不准说话,要想说咱等程不悔死了再说,听到了吗……”
田顺的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我头顶炸响,‘轰’的一声,炸的我脑子里嗡嗡的,半天都回荡着那句:‘等程不悔死了再说……死了再说……’
田顺跟他媳妇走出去很远,我才机械性的跟了出去。
田顺抱着孩子回了家,关了门。
我在距离他家不远处的一颗榆钱树底下蹲着,那一刻,我的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半天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要置外公于死地!
不,不对,他田顺估计还没那个本事……一定是医好小六的那个人,嘱咐他们不让小六出去乱说话,继续伪装成一个傻子,一直伪装到外公死。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最有可能就是害怕外公发现小六不傻了,由此察觉出端倪,从而一点点调查到他的身上。
这么一想,我心下舒坦了一点儿,没想到他千叮咛万嘱咐,小六却自个儿跑去我们面前说话了,这或许就是天意。
在榆钱树底下想通了此事后,我溜达到了田顺家门前,想听听他们在家说啥,可墙高院深,我啥都听不着,围着他家房子转了几圈后,我无奈的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心说等等看,或许待会儿小六自个又跑了出来,到时我套套他的话儿。
我在田顺家附近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等到天过了晌,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也没见着个人出来。
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我心说,要不先回去吃口饭,把上午探听到的消息跟外公汇报一下,完了我再过来盯着。
“吱呀!”
我这儿刚想走,田顺家大门忽然开了。
我连忙躲在树后面,偷偷往外看。
只见田顺的媳妇提着一个饭盒出了门口,四下打量了一圈后,她关上门,快速的往村后走去。
我远远的跟在她的身后。
田顺媳妇儿七拐八拐的出了村子,走上了一条通往山上的路,我心说她这是去哪儿啊?提着饭盒,应该是去给什么人送饭吧?可送饭咋送到野外来了?
我这瞎琢磨着,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破庙。
我们村这庙里住的可不是啥神佛菩萨,而是住了一个叫花子。
没有谁说得清那叫花子是啥时候来到我们村的。
据说在很多年前,破庙里还有香火的时候,有人来庙里烧香,供品刚摆上,就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自神案底下钻出来抢供品吃,那之后,这庙就成了那小孩的栖身之所。
小孩不是总是在庙里,春夏秋的时候,他十里八乡的讨饭。他啥都讨,柴米油盐,破衣烂衫,他把讨要来的东西都储存在庙里,冬天的时候就在庙里过冬。
那小孩不痴不傻,再长大些的时候,村里的好心人看他整天乞讨度日也不是个办法,试图介绍个工作给他,可他人懒,说活干着累,没有要饭来的自在。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庙荒废了,小叫花子也老了,现如今估摸着也得六十来岁了,难道田顺媳妇来给他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