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远的北方,蝗灾铺天盖地,所过之处便如同泼墨一般,把所有的绿色全部啃食殆尽,只剩下一地的灰黄,泛着死寂和绝望。
自北而南,飞蝗毁稼穑、破林海,如同灰色的云团,扑到哪里,就把哪里也染成灰色。
蝗神与蝗灾融为一体,无穷无尽的云团不断南下,却忽地碰上了一道漆黑的云线。
蝗神感受到了云层当中的异象,无穷的飞蝗便聚敛成形,化作一尊巨大的蝗头人身的神明。
那神明踩在灰云,立在空中,细碎的挥舞翅膀的声音、啃食啮齿的声音、摩翅鼓腹的声音化为洪流,让人听着便不寒而栗。
这神明看着那绵延千里的低垂云线,这云线似乎分割了天空,把蝗神所在的地方与云线所在的地方隔成两块。
蝗神面无表情,朝着云线走去。
却见云线之中,忽地响起绵延不绝的羊叫声。
这羊叫声须臾便化作雷霆咆孝,一个个头生双角的勐兽在云中嘶吼,拉着一架车辇到了云蝗神面前。
车辇之中,一个头生玉角的龙女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还请蝗神止步!”
蝗神看着那龙女,口中发出剧烈的尖啸声,将面前的云层推得不断后退。
雨工将龙女护在其中,不使她受到干扰。
蝗神就见龙女鼓着一张脸道:“哥哥,蝗神欺负我!”
蝗神似乎感受到了困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下一刻蝗神就明白了。
一颗巨大的龙首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漠然的注视着蝗神,这是含章。
蝗神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但是下一刻,一颗又一颗巨大的龙首先后出现,云层之后雷霆交错,被蝗神吹得后退的云层如同浪潮一般翻涌上来。
伏牛山龙神、汉阳山龙神、瓯江水神、闽江水神,四颗巨大的龙首一瞬不瞬地看着蝗神。
蝗神与这六位龙神对峙着,没有人说话。
那由亿万蝗虫组成的身躯不断蠕动变换着,最终那蝗首变成了一个面色冷峻的妇人面目,头上带着金色的头饰、发间插着金钗,黄色和绿色交织的长袍上点缀着无数黑色或是红色的宝石,仿佛是闪烁着眼睛一般。
闽江水神缓缓开口道:“还请蝗神止步。”
蝗神朝这些龙神依次看了过去,缓缓道:“我可以卖你们一个面子,但不可多管闲事。”
闽江水神缓缓垂首,道:“恭送蝗神。”
这面色冷峻的妇人缓缓转身,在她缓缓转身的时候,她华美的长袍和浓密的秀发便开始崩解,待她转身完成之时,已经只剩下半个躯体和半张面孔,无穷无尽的蝗虫从她崩解的裂口处飞出来。
她只是向前一步,便已经连面目也不存,尽数化为蝗虫,绕着云线朝南扑去。
一路南下,吃遍了信安郡,转道东行,不过五日。
这一日,飞蝗铺天盖地东转,黑云东去,便听到敲锣打鼓、鞭炮连连。香烟冲天而起,阻住了飞蝗去路。
飞蝗自然毫无反应,但蝗灾之中,却有一个头饰金钗、身着黄绿长袍的女神缓缓走了出来,到了那香烟升起之处,锣鼓响彻之地。
飞蝗落在地上,不断啃食着周围的山林草木,那女神则循着香火落了下去。
到地上,便见一尊巨大的草扎的神像竖在空地之上,那神像蝗首而人身,威风凛凛,让人敬畏。
无数百姓从远处赶来,供品围绕着神像摆满了,将神像包围在其中。
三座巨大的香炉在在神像周围燃烧着,其中的的香火难以计数,滚滚香云直冲天际。
百姓们虔诚供香,虔诚许愿,祈求蝗神垂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蝗神站在那草扎的神像之上,用力一吸,那香火便如同两条小龙一般,被她吸入腹中。她冷硬的脸色竟一时也缓和下来。
她看着虔诚祭祀的百姓,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百姓愚昧,若是有求必应,反而显不出本事。正要他们遭受苦难,心中才有崇敬,才有畏惧……乃至恐惧。
若是蝗神就此离开,那百姓只会觉得幸运,却不会铭记蝗神的威名。
只有蝗神过境,吃空稼穑,才能让他们生生世世都忘不了蝗神,生生世世都敬畏蝗神。
众神能施以恩德,但蝗神,亦或是灾神,只能予以灾祸!
蝗神站在神像上,心中有着一瞬间的动摇,但下一刻,她便要回去蝗灾之中,指挥着蝗灾继续东进、东进!
正是此时,便见一声清冽的乐声响起,一个个健壮的小鬼和成群结队阴差抬着一驾华贵的辇轿不断朝蝗神走来。
辇轿前,只见一位长相昳丽,仿佛夺天之辉的红衣仙人端坐云台,抚琴相迎。
见了蝗神,这位红衣仙人便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拱手施礼道:“蝗神,我东阳郡神主相请。”
蝗神看着宫梦弼的脸,似乎有着赞叹,又似乎有着疑惑,道:“东阳郡?”
那红衣仙人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缓缓解释道:“此地乃是永昌乡,位属兰溪县,隶属东阳郡。”
蝗神冷硬的脸上露出些许明白:“此地是东阳郡……但因何请我?”
红衣仙人笑道:“蝗神道行高深,修行不记年月。神主敬仰,听闻蝗神来此,特命我前来相迎,想见一见蝗神。”
蝗神露出奇怪的神色来:“自我修行以来,畏我者有之、敬我者有之,亲我者,至今不见。你们倒是奇怪,竟然要请我相见。”
红衣仙人继续道:“神主已经设宴,还请蝗神赏脸。”
这样大的阵仗,这样俊……奇怪的人,蝗神便踏上辇轿,被这些小鬼阴差护卫着,向着不远的山中而去。
红衣仙人继续抚琴,琴声如同泉水一般流淌,令人心情愉悦。
蝗神看着辇轿上的琴师,问道:“你的琴声很好,你又是何人?”
这为红衣的琴师琴声未绝,笑道:“我不过是山野一只野狐,侥幸修行,有些微薄的法力,会些不入流的技艺,并不足以称道。” “蝗神可以叫我宫明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