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渐渐暗下,子时的梆子敲响,偌大京城也不负白天的热闹繁华,宽阔的大街只偶尔有巡夜的衙役走过,
城门守将打了个哈欠,和同伴在值房里偷摸着喝点小酒,毕竟长夜漫漫,总得清醒着熬过去。
正在两人聊到兴头处,忽听城楼下有动静,两人一惊,赶忙端正站好,肃着脸走出值房。
看见来人,两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头儿,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以为是来突击检查,忙正色解释:“兄弟们没有偷懒,真的!”
城门校尉统领瞥了两人一眼,也懒得说他们,淡淡道:“上头有令,封锁城门,不管是谁都不可开门,听到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奇怪道:“可昨日卢将军带着人马出城,听说顺利的话今明两日便能回来,也……”
城门校尉统领眼神一闪,冷声呵道:“这是上头的命令,尔等直管听令行事便可。”
两人看着跟在头儿身后的一众同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也不敢违逆上头的命令。
……
皇宫。
心里存着事,皇后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干脆坐起身,呆坐了会儿,披衣打算去看看璟和帝,偏着头对着外间轻喊:“绣荷……”
喊了两声,却无人应,
皇后奇怪的皱了下眉,绣荷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往常最是心细警醒。
她穿鞋下床,点燃了灯盏。刚抬手拉开门口珠帘,便愣住了。只见穿着一身杏黄色蟒袍的太子静静站在外间,不知已站了多久。
皇后看着那熟悉的眉眼,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张了张口,最后竟然只说:“绣荷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太子眼底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继而抬眸冷笑:“原来母后也和那些人一样,仅仅过去两天时间,就不再相信儿臣了。”
皇后沉默着不说话。看着这个自己拼了命生下来,又一心养大的孩子,看着他变成这样,内心如刀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子僵硬的别过了脸,淡淡道:“我来此的目的想必母后也能猜到,只要母后帮着儿臣找出玉玺,再助儿臣登基,您以后便是一人之下的太后,儿臣可保您后半辈子荣华无忧。”
皇后终于开口,她拽住太子的胳膊,哽咽着道:“事到如今,我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算母后求你,收手吧!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离开京城从此再不回来。”
滚烫的泪水砸到他的手背上,太子恍惚看着面前哭得毫无形象的女人,这是一个母亲面对即将犯错的儿子,最无力的绝望,
太子冷漠的抽回手,逼着自己从着美好的假象中抽离,
从根子上就是错的,皇后的一腔母爱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看来母后是铁了心不帮儿臣了,那好……”
他拍了下手,一个宫女低着头走了进来,他丢给那宫女一卷圣旨:
“让新提拔的大太监去各大人府上传信,就说陛下醒了,要召见朝臣议事。”
宫女恭敬的接过圣旨。
皇后震惊地盯着那宫女:“绣荷……你……”
绣荷瞥开眼不敢看她,抱着圣旨匆匆出了寝殿。
皇后手指紧攥着珠帘,“绣荷跟在本宫身边十年,那时也是祁煜你随口说这小宫女看着机灵讨喜,本宫才把人提到身边的。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起心思了……”
那时他才多大!才十一二岁!
皇后一直以为是太子之位让他迷了眼,移了性情,却或许,这孩子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太子不想再多废话,挥手让人一左一右扶着皇后往殿外走。
皇后没再徒劳的挣扎,而是冲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你要带本宫去哪?勤政殿吗?还有朝里那些大臣,那些都是大夏的肱骨之臣,不能杀的!”
太子嗤笑一声,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想要多少肱骨之臣没有?
然推开殿门,一排身披重甲的侍卫拦住一行人去路,还有护着皇后的女暗卫也随之出现。
太子扫了眼为首面容严肃刚直的男人,惊讶的挑眉:“范敬忠!”
转而看向皇后,笑得讥诮:“原来母后早有准备,就专门等着儿臣过来好瓮中捉鳖啊!”
大概是这两日痛的多了,此时听他说出这样戳心窝子的话,皇后已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个儿子,她无意识的想要解释,说出口的却是:
“没人逼你过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太子望着黑夜下的琼楼殿宇,尽量不看她:“母后以为这些人手能拦得住孤?不妨告诉你们,执掌皇城安危的禁军统领早就是孤的人。”
说完他朝远处一挥手,两方人马厮杀起来。
很快,空气中血雾弥漫。皇后从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等场面?她别过脸,几乎作呕。
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一遍遍安慰自己,
没事的,据几位武将分析,几位藩王行事仓促,所聚集的叛军不成气候。只要她能撑到卢将军带人回来……
……
新进大太监庞公公吩咐着人捧着圣旨挨个府上宣读。很快京城排得上号的官员都接到了这道进宫旨意。
丞相府。让人送走传旨公公后,徐丞相在前厅呆站了会儿,叫来长子:
“宫中情况未明,为父此去凶吉不定,你照顾好家里,若到了不得已之时,想法子送几个孩子离开。”
如今这等情形之下,宫里突然传召,明显透着古怪。
徐家长子犹豫道:“既然明知有危险,那父亲您……”
徐丞相摆手打断他的未尽之言,看着皇宫方向,轻声道:
“陛下既封了我做丞相,享受了这万人之下的尊荣,就该承担起这尊荣之下的责任。”
最重要的一点是,时下人对皇权的敬畏几乎刻进了骨子里,除非你想谋反,不然极少会抗旨。
其他府邸也大多如此,其中有那些个怀着小心思的,提前安排了家眷悄悄离开。
……
另一边,皇后本以为这场血腥的屠杀会持续很久,然而却只过了半刻钟便停歇了。并非其中一方战力有多强!
而是……范敬忠他…叛变了!又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
太子带头往勤政殿走去,依旧没有回头,“母后很惊讶是吗?您觉得宫中的人不可信,所以找了军中人过来,而且这人还是封黎笙的部下,您觉得这样的人何该赤胆忠心!”
他嗤笑一声:“这世上多数人都是自私的,范敬忠早就对封黎笙不满了,谁让小皇叔治军太过严明,断了某些人中饱私囊的路子!”
皇后沉默的由宫女驾着往前走,这两日所见,几乎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终于走到了勤政殿,此时更夫已敲过了二更鼓。
远远传来一阵激烈争执生,被传召的朝臣几乎都来了,只是等所有人都进到勤政殿时,殿门猛地被人合上。禁军统领带着人将周围围的水泄不通。一小部分官员虽然早有所料,心口也不免惴惴。
当太子领着皇后进来时,争执声一下戛然而止。君臣本能还是让他们下意识行礼。
太子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轻抬了下手:“诸位免礼。”
楚御史看着被人架着双臂的皇后,素来耿直的他当即发问:“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叫臣等进宫所谓何事?”
太子微微一笑,在这群大臣面前,他终于不用再伪装什么温和谦逊:
“明知故问是吧!如今父皇以中风,诸位也知道中风之症基本很难痊愈。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祖宗规矩,孤是太子,理应继承大统。还请几位大人拟一份诏书,也好昭告天下。”
像这等传位的大事,必要用到诏与圣旨不同,是要昭告天下的,必须由几位重臣阁老拟旨,再经大学士定稿进呈,皇帝看过后没问题了,便亲自誊抄,再盖上玉玺。等用完后还要存档,作为历史文献供后人参阅。
因此除非是自己打的江山,不然没有传位诏书的皇帝就相当于没有婚书无媒苟合的夫妻,将是一辈子的污点,且还要被后世之人各种猜疑,
楚御史被他的不要脸惊到,没压住脾气,硬着声说:“陛下好好的为何会中风太子您不清楚吗?除非陛下亲口下令,不然这诏书,臣是不会写的……”
太子冷笑着打断:“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迅捷抽出常见,直直刺向楚御史的心口。众人惊呼着往后退。好在楚御史懂些武,险险避过要害,
剑尖插入他肋骨,有血滴滴答答流到光洁地面上。太子握住剑柄的手往前轻轻一送,姿态随意散漫:
“孤只要再稍稍使力,就能让楚大人你魂归西天。怎么样,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感觉如何?”
楚御史脸色渐渐清白,却咬着牙不吭声。
“真是个硬骨头啊!不急,一个一个来,一直杀到你们骨头软下来为止。”说罢手掌稍稍收紧。
眼见着那长剑即将穿过楚御史的身体,皇后再也忍不住,惊声叫道:“住手。”
“楚大人为官清廉,替朝廷做了许多实事,他还教导过你功课,你怎么能杀他呢?”
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要孤登上帝位。只要孤想,就能有许多个楚御史。”
皇后吸了口气:“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不滥杀无辜。”
太子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他随意拔出长剑,淡声道:“那就请母后告诉儿臣,玉玺在哪?”
……
与此同时。肃王府。府里从侍卫到小厮全都是练家子,很快察觉到了京城中异样的气氛,往常这条街附近巡逻的衙役不见了。四周安静的出奇。
封朔派人出去探查情况,正在这时,寂静的黑夜忽然传来沉重脚步声。府里众人立时戒备。来的有好几千人,这些人有不满封黎笙管辖的士兵,还有一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他们早早埋伏在城郊。等到了约定时间,在城门校尉统领刻意的放行之下顺利进了城,直奔肃王府方向。
听说肃王府邸库房经营无数,他们打算趁乱来烧杀抢掠一番。
可肃王府的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许大牛神情自若的指挥着众人迎战,众侍卫小厮非但不觉害怕,神色反倒十分兴奋激动。闲了这几个月,没有外出任务,终于可以正经的打场架了!
就连封朔也跃跃欲试的加入了进来,外面的人不知内里凶险,还在砸着门,爬着梯子疯狂叫嚣,
正在两方……哦不…一方快被碾压时,所有人却不知,暗中却隐藏着巨大危机。
离肃王府大约两里地范围。一行七八人鬼鬼祟祟站在墙角,一阵沉重的马蹄声逼近,只见一辆特意改良过的加长马车驶来,车四周盖了厚布,由八匹矫健的高头大马拉着,可见车上所拉之物分量绝对不轻。
随着马车停下,站在阴影中的一行人走出,为首戴着面纱的女子正是苏倾。她指挥人掀开车上厚布,拆掉挡板,露出一个近三丈长的喇叭形铜制物实,
苏倾望着肃王府方向,因为激战。府里四周亮起火光,照亮了府里各处鳞次栉比的屋舍,听说沈明娇为了布置王府的各处园子花了不少心血,
这么好的府邸,还是毁了干净。
她又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大型物实,这只是最初代的大炮,测试也没完全合格,不过要毁掉一个肃王府,也尽够了。
远处那些围攻肃王府的人只是幌子,目的是为了声东击西,分散府里那群人的注意力。毕竟这东西不比后世,操作起来比较麻烦。
这主意是她出的,太子帮着完善。太子想要彻底除掉封朔,而她……单纯只是想毁了沈明娇和封黎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