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年与露珠依照苏若华的吩咐,在库房选了五匹宝蓝色绸缎、五匹紫金妆花纱、两匹水红色织金暗花罗、两匹玄鹅缭绫,另封了些人参、首乌等补品,一起拿到前面给贤妃过目。
苏若华看了,说道:“这宝蓝色倒是男人的颜色,但父亲有了年岁,穿这样的缎子未免过于鲜艳了些,还是再添上两匹藏蓝色的缎子、两匹松叶绿的松江布罢。同理,这些纱罗缭绫,给姐姐穿也罢了,母亲实在有些不合适。本宫记得,库里还有两匹松花色如意云纹的缎子,两匹蜜合色福禄寿字宫缎,去取来。”
芳年听着,忙道:“都是奴才们考虑不周,奴才这就去。”
语毕,便往库房取了贤妃所说的布料过来。
苏若华看过缎子,颔首言道:“都包起来罢。再想想,还有什么能拿过去的。爹娘才回来,必定诸事不便,吃的用的,还有什么能送过去。”
露珠一面包缎子,一面说道:“娘娘,您都封了二百两银子了,还有这么多布匹绸缎,也尽够老爷夫人用上好一阵子了。皇上要后宫节俭用度,娘娘不似赵贵妃,有母家补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每月的份例罢了。娘娘调度有方,咱们翊坤宫还宽裕些,但到底也是有限。就这么几匹布料,也还是端午节的时候,内侍省送来的份例。娘娘封妃以来,统共也没做两身衣裳,这些布料就都送回去了。”
苏若华看着她,微笑道:“本宫的家人在内蒙这么多年一定受了许多苦,本宫只想多多弥补他们些,所有的也不过是这些东西罢了。”
露珠却忽然灵机一动,笑道:“娘娘,奴才忽然想起了,老爷夫人虽在老宅落了脚,但都这么多年了,这宅子必定年久失修。且老爷夫人远道而来,各种家什必定也不齐全,娘娘不若令造办处去修缮宅子,再送些实用的家具过去,不更好么?”
苏若华笑了一下,说道:“你啊,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全没想过后面的事。才说了本宫的家人是蒙大赦才回京的,本宫又怀着身孕,这敏感时候,行事越低调越好,本宫倒大张旗鼓的派造办处的去修缮老宅?还从宫里送家什过去?这不是授人以柄么?”笑了两声,她倒颔首道:“不过,你说的这个主意很好,本宫倒没想到这一节。待会儿,再取一百两银子给刘金贵,让他拿了腰牌出宫,去京里请一家木工行修缮宅子,另打几样家具。”
露珠吐了吐舌头,笑着应下去办差。
一日无事,直至傍晚时分,刘金贵才赶回宫中。
苏若华得闻,忙传了刘金贵过来打听家中消息。
刘金贵下跪行礼之后,便起身退在一边回话道:“娘娘,老爷夫人并大少爷、大姑娘都在老宅里住下了。奴才瞧着,老爷夫人的身子都很是硬朗,大少爷与大姑娘也都精神。大伙听说了娘娘如今已是贤妃了,还有了身孕,都高兴坏了。夫人把奴才叫到内堂,问了许多关于娘娘的事情。奴才一一说了,夫人便说娘娘这些年独个儿在宫里必定吃了许多苦,说着竟就哭了起来,大姑娘在一旁劝了许久,放才劝住。”
苏若华听着,既觉鼻酸,又感欣慰。
这世上,除了陆旻,还有亲人惦记着她呢。
血浓于水,一家人终于又能团聚,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苏若华更咽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哥哥与姐姐怎么样呢?哥哥都已经三十有五了,姐姐也三十出头了,想必……都已成家了罢?”
刘金贵却面有难色,说道:“娘娘,大少爷五年前在当地娶了一名汉女,生了一个小少爷,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少奶奶染上了伤寒,不幸仙去了。大姑娘倒是始终没有婚配。”
苏若华听闻此讯,倒是有些讶异,这些事家书之中从未提及,她去信询问,也毫无结果。思来想去,也是家人不想她独个儿在宫中为奴,还为这些事操心吧。
刘金贵说完了这些事,又道:“娘娘,倒是有件新鲜事儿。奴才奉命寻了京中一家口碑极好的木工行,要去修缮宅子。然而到了娘娘母家,奴才却见那宅子已是修缮过了,到府中一瞧,各样家具也都是新的。木料虽不算名贵,却都是十分坚固耐用的黄杨木。奴才觉着稀奇,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霍将军回京之前,先打发了人办了此事。娘娘,这银子分文未动,如数归还。”
苏若华一怔,不想霍长庚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
想到芳年适才的言语,她心中不由一沉。
苏若华默然不言,半晌令露珠收了银两,吩咐人拿了一两银子给刘金贵,说道:“你在御前当差这些年,小钱怕也看不到眼里。本宫手素,只有这些了,难为你顶着大太阳替本宫跑了这一日,这银子就拿去喝杯凉茶吧。”
刘金贵连忙说道:“娘娘赏赐,奴才受之有愧!”说着,还是接了银子退了下去。
打发了刘金贵,苏若华便陷入了沉默。
露珠不知里面的事情,问道:“娘娘哪里不舒服么?可要传太医?”
苏若华摇了摇头,说道:“倒是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晚饭做两个肉馅儿的酿团,本宫有些饿了。”
露珠听了,倒是高兴起来,天气炎热,贤妃又怀着身孕,胃口一直不佳,翊坤宫上下都变着法子想让她多吃些东西,这会儿听她说有胃口吃点心,忙一口答应,扭身出去传话。
芳年看着苏若华,低声道:“娘娘,霍将军这举动……霍将军人在军中,未必知道京里的事情。”
苏若华微微叹息了一声,向她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么多年了,爹娘哥哥姐姐终于又回来了,一家人太太平平的团聚,本宫十分开心。”
芳年见状,便知贤妃不愿多提此事,便也微微颔首:“娘娘是有福之人,这天伦之乐自然在后面。”
晚夕,苏若华照旧一人用膳,陆旻必定是不来的,他们有日子不见面,倒也有些惯了。
才吃了一半,外头守门的太监尖锐的嗓音高高扬起:“皇上驾到——!”
苏若华一怔,连忙放下筷子,起身相迎。
走到门上,她俯身拜倒,口里道:“臣妾见过皇上。”
话音落,她便见一双绣着祥云蟠龙的明黄靴子迈进门来。
陆旻立在门上,高大的身躯投下的影子,将苏若华整个罩住。
他看着她,半晌亲自挽了她起来,莞尔一笑:“你有身子,何必拘礼。”
苏若华才起身,便闻到陆旻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抬眸只见那张如玉般的俊容上染着绯色,显然他吃了不少酒。
她微微蹙眉,说道:“皇上这是饮了多少酒?滥饮伤身,臣妾说过多少次了,皇上怎么就是不听呢?这身边的人,怎么也不劝着些?”言罢,便看了李忠一眼。
李忠慌忙道:“贤妃娘娘,奴才也劝了,可皇上不听,奴才、奴才也无法可施啊。”
陆旻笑了一声,说道:“你别怪他,中午朕摆酒与霍大将军庆功,所以多喝了几杯。”嘴里说着,拉着苏若华往桌边走去。
李忠跟在后面,腹诽道:那哪儿是多喝了几杯啊!皇上那是喝了一整坛的酒啊!
想着,他连连摇头,暗中叹息:这贤妃娘娘之于皇上,当真是影响至深。但有风吹草动,皇上就要牵肠挂肚。
陆旻拉着苏若华坐在桌边,自己先坐了,朝她一笑:“朕没用晚膳,想着你也该没吃完,就过来陪你一道用膳。”
苏若华看着陆旻面上的神色,他虽笑着,眸中却泛着冷光,那抹笑并没有泛到眼中。
她轻轻说道:“皇上,这怕是……有些不便吧。”
他们都忍了这么久,为何今日忽然打破这局面?
陆旻却厉声道:“朕就是要同朕的贤妃一道用晚膳,还能有什么不便?!”
苏若华不防他突然呵斥,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芳年与春桃在旁侍奉,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苏若华咬了咬唇,便在桌边与皇帝相对而坐,说道:“有赤豆糯米粥、白糖粳米粥,还有杏仁茶和山药鸭子汤,皇上想吃什么?臣妾服侍皇上。”
陆旻盯着她的眼眸,扬声道:“拿酒来!”
苏若华说道:“皇上都已醉成这样了,不可以再喝了。”
陆旻下颌微扬,说道:“朕就是要饮酒,拿酒来!”
苏若华不理睬他,转头向春桃吩咐道:“快到小厨房,冲一碗酸汤来,给皇上解酒。”
春桃却不敢动弹,先看向了皇帝。
苏若华便向陆旻说道:“皇上若要在臣妾这里,便好好的喝了解酒汤去睡。若皇上执意饮酒,便到承乾宫去。臣妾不会放任皇上胡闹的。”
陆旻瞧着她,薄唇忽然一咧,笑道:“好,你说的话,朕都听。”说着,又喝道:“你们没听到贤妃娘娘的话?还不快去?”
春桃这方快步出去,少顷端了酸汤回来。
陆旻喝了酸汤,多少清醒了些,同苏若华一道用了晚膳,没有言语。
用过了晚膳,没多久,陆旻的酒意竟又泛了上来,便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苏若华怀着身子不方便,便吩咐露珠与春桃将皇帝靴子外袍脱了,又怕他吐酒,将他挪到了床畔。
眼看皇帝睡着,苏若华走出来问李忠道:“今儿到底出了什么事?皇上为何喝了这么多酒?你一向服侍皇上勤谨,今日怎么不知道劝着些?”
李忠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娘娘,您这可冤枉奴才了。今儿中午,皇上在养心殿设宴,为霍大将军庆功。原本也好好的,皇上还亲自为霍将军斟酒了呢!宴席上,也不知道谁说了句霍将军善饮,一个人能喝倒十个。皇上便说要看看霍将军的酒量,是否当真不负不败将军的盛名,于是吩咐人将宫中所藏的烈酒都抬了上来。霍将军连喝十大碗倒没什么事,皇上却忽然说要与将军对饮,于是皇上也喝了五碗。奴才们谁也劝不住,待说两句,皇上便言霍将军平叛归来,劳苦功高,定要好生犒劳他一番。那么多王公大臣看着,奴才也不敢多嘴多舌坏了规矩。这还是霍将军自己认了输,说已大醉,再饮就要失态无礼,皇上才罢休。”
苏若华听了这件事,越发奇怪,又问道:“这之前,可出了什么事么?”
李忠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回道:“这……皇上设宴之前,才见过内卫指挥使,听了些京里与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情。”
苏若华这下明了,不觉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这内卫指挥使说白了就是细作衙门,专门替皇上打探各方消息,盯着朝野之中的一举一动。
皇帝必定是从他那里听得了霍长庚派人修缮自家老宅的事情,说不准还有自己路上遇见他的事,所以才有此举。
他这又是吃醋了。
苏若华长叹了口气,说道:“如此,本宫都知道了,你们下去吧。今夜,本宫来侍奉皇上。”
露珠只觉不妥,说道:“娘娘,您怀着身子,皇上这般醉了,夜里闹酒怕伤着您,不如还是奴才们来服侍吧。”
苏若华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碍事的,你们都不必在跟前。”
几个近身伺候的内侍听她如此说,只得都退了出去,又道:“奴才们都在廊上服侍,娘娘如有吩咐,传唤一声就是。”
打发了他们出去,苏若华便撩起帐子,在床畔坐了。
看着陆旻沉睡的俊美容颜,苏若华有些无奈一笑,温软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
她低声说道:“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耍这些孩子脾气。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你就往我这儿跑。这么多年了,这性子还是没改。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小弟弟似的?总要我哄。”
她话说完,只觉的身上有些燥热,便将外头的罩衫脱了,只余下一件藕荷色的扣身衫子。
才把衣衫抛在凳子上,她忽觉被人身后猛力一拽,整个人倒在了枕上。
陆旻立时便凑了上来,紧紧搂住了她,在她的香腮粉颊上又啃又亲起来。
许久,他微微餍足,闷声闷气的嘟哝道:“朕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你要叫夫君!你的事,为何不先告诉自己男人,却要告诉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