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旻的唇角泛起了一抹私有如无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苏若华看着陆旻那淡然的俊脸,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陆旻不知几时长的这般高了,自己竟是要仰头去看他。
但听陆旻说道:“嘴上说说罢了,你不过是在哄我。”
苏若华见他不信自己的话,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那你要我如何?”
陆旻侧首,深邃的眼眸之中,映着她的身影,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并且你要答应我,一生都不许有出宫的念头。”
苏若华禁不住的呼吸急促,虽明知他是皇帝,他如不肯放手,自己实则也出不得宫。然而,自己亲口承诺此事,那又是不同了。
如此,便是作茧自缚。
陆旻看她不言语,轻笑了一声:“如何,我说你是哄我的。”
望着他越发失望落寞的脸庞,苏若华满心不是滋味儿,她低声说道:“那么,七郎能答应我,宫里便只有这些人,往后再不添新人么?”
话出口,她自己却有几分讶然。
原来,她也是很贪婪的,想要独占他,不愿意跟任何嫔妃去争、去分他的恩宠。
陆旻却有些惊讶,他转头看着她,眸光之中透露着兴奋。
他问道:“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苏若华不由自主的双手环抱,抱住了不住颤抖的身躯,她说道:“我知道,七郎是皇帝。皇帝便会有三宫六院,便不会留情于任何一个女人。看着前朝后宫的种种,我心里当真是害怕极了。我不愿如此,但如若七郎一定要我,那么你要答应我,宫里只有这些人了,以后绝不添新人。”
这已是她能承受的极限,饶是如此,一想到他后宫里那些嫔妃,也曾在他怀里跟他调//情嬉闹,她便觉着自己的心口仿佛都被撑裂了。
陆旻凝视着她,久久不言。
苏若华心中忐忑不安,却又忽的自嘲一笑:他果然生气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宫女,竟敢向他提这大逆不道的要求。自来女子以贤淑大度为美德,即便是皇后也不能要皇帝再不纳妃,何况是她!
她等着皇帝的怒斥,却猝不及防的跌进了他怀中。
陆旻将她拥在胸前,粗噶着嗓音道:“你为何不肯信我?白日里,我不是告诉过你,她们进宫非我所愿,我根本不曾碰过她们!从来,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说着,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肌肤那细腻柔滑的触感,令他有些失神,他喃喃说道:“以前,我曾想过,我的妻子该是什么样子。但我想不出来,我闭上眼睛,就都是你的样子。”
苏若华只觉着身躯不住的发颤,她低声道:“那怎么会,你也不必为了让我安心,就说这样的谎。你毕竟,毕竟是皇帝。”
陆旻却有些气恼了,斥责道:“皇帝又如何?我当了皇帝,我便不再是我了么?!七郎几时骗过你?”
苏若华茫然无措,陆旻当上皇帝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料,何况是眼下这境况。
陆旻看出她动摇,便又下了一记猛药,他举起三指,神色郑重道:“黄天厚土,我陆旻今生愿与苏若华结发为夫妻,绝无二心……”
他誓言未完,苏若华便忙忙握住了他的手,急促说道:“不必说了,我信你。”
他到底是一国之君,怎能为了她,发这等毒誓?
陆旻扯唇一笑,向她耳边低声道:“那你愿意么?”
苏若华杏眼微阖,轻轻点了点头。
罢了,大概他就是她这辈子的魔障,落在他手中,她是逃不掉了。
陆旻低低笑了两声,俯身将她抱起,大步朝着床铺走去。
身子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看着宽衣解带的男人,苏若华目光迷离,轻轻说道:“七郎还需答应我一件事。”
陆旻早已欢喜坏了,一面脱衣,一面道:“你说,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
苏若华说道:“将来,如若七郎不再想要我了,还请……放我出宫。哪怕如太妃娘娘一般,去甜水庵安度余生,也可以。”
她是想着,如真有那么一天,陆旻对她腻烦了,她总能离开,好过看着、听着他又宠幸了谁,宫里谁又得了荣宠。
那样活活将人溺死的日子,她会疯掉的。
陆旻眸色深深,脱去了寝衣,一手撑在她枕畔,捏着她的下颚,居高临下道:“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还不待苏若华出声,他又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过了今夜,她就休想再从他身边逃走。
廊下的宫灯里,灯花爆了几爆。
露珠在外守夜,起来将灯笼摘下,剔了剔,看了一眼体顺堂。
蒙着明瓦的窗子上,一片昏暗,烛火显是早已熄了。
她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甜甜的笑了:灯花这样结,今夜一定是有喜事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纠缠在一起的躯体,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苏若华光洁的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滴,微微喘息着,失神的眼眸彰显着她还未从适才的缠绵之中冷静下来。
看来,陆旻说的都是实话。
他对女人真的很生疏,没轻没重,把她弄得很疼。说不定,他懂的还没她多。
平心而论,今夜真算不上舒坦,但她心里却是极甜美的。同心爱的男人共度良宵,大概就是这么个滋味儿罢。
陆旻翻了个身,长臂一伸,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沉声道:“若华,我心里真快活极了。你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快活?”
这话,叫她怎么答?
苏若华只觉着脸烫的像煮熟的蛋,无奈说了一句气话:“你快活了就好。”
陆旻却嗤嗤笑了,又说道:“原本,你有了幸,我该给你封号的。但,我不想你这么快就进了后宫,咱们又得分开。暂且,你就住在体顺堂。我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了你。”
皇帝心中却有两层思虑,舍不得她是一则,入了后宫当然也是他的人,但毕竟不如眼下这般亲热方便;二来,苏若华到底是宫女,即便破格提拔,眼下顶多封到宝林,在后宫之中,位份可谓极低。难免有那不开眼的东西,借着位份大做文章。他当然可以惩治那些滋事的嫔妃,可又何必让苏若华遭遇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待她将来有了孕,那将是他膝下的第一个孩子,有了这个由头,他便能将她封为高位的嫔妃,不必再一级一级的苦熬了。
苏若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后宫位份高也好,低也罢,实则只看谁得皇帝的喜欢。
只要,陆旻始终还念着她就是好的了。
如若不然,即便封妃,那日子也是寡淡无味的。
心中模模糊糊的想着,她渐渐遁入了梦乡。
大约过了子时,外堂上的自鸣钟敲了几下,许是头回承宠,苏若华睡得并不安稳,听见这动静,便醒转过来。
体顺堂的宽床高枕,相较于以往当宫女时的通炕,自是舒坦多了。然而,她却不大习惯。
身畔传来极细微的呼吸声,她轻轻翻了个身,望着那熟睡的男人。
睡着的青年帝王,卸去了所有的威慑锋芒,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平静祥和。
只是,她的这位夫君,是注定不会寻常了。
到底,他还是成了她的男人。
苏若华心底,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怨他,软磨硬泡,生生的把她困在了这皇宫大内。今夜一过,这一生她都别想再出宫了。
自然,她是不悔的。不管将来如何,今夜的陆旻,已足够让她把自己全部给他。
她抬起小手,轻抚着他的额头、鼻梁,及至下巴。
细微的髭须,轻刺着她的指尖。
睡梦中的陆旻,呓语了一声,他翻身将她搂住,无意识的喃喃道:“若华……我喜欢你……别走……”
也罢,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至少,眼下她是快活的。
苏若华微微一笑,偎在男人的怀里,不多时又睡着了。
隔日清晨,苏若华醒来之时,只觉得眼眸酸胀,四肢酸软,她轻轻动了一下,腰身更有些抽痛,不由自主便呻//吟了一声。
外面守着的芳年听见,便轻轻问道:“姑娘,要起来么?”
苏若华问道:“什么时辰了?”
芳年答道:“将将过了巳时。”
苏若华有些讶异,不由说道:“竟已是这个时候了。”
巳时,天色早已大亮,业已过了早膳时分。若在往常,她已起来两个多时辰了,吩咐完了主子早膳事宜。
这是难得一次的晚起。
必定是昨夜里的事,把她累坏了。
想起昨夜,苏若华脸上有些热,说道:“起来吧。”
芳年便打起了帐子,以赤金双鱼钩勾了,扶着她坐起,服侍她穿衣。
苏若华坐在床畔,只觉身上疲软的很,便任凭她伺候,看看屋中空空,随口问道:“皇上呢?”
芳年抿嘴一笑:“今儿是大朝会,皇上一早就去上朝了。走前吩咐了,说姑娘累着了,吩咐奴才们办事轻些,不要吵了姑娘。”
原来今天是上朝的日子,苏若华暗暗腹诽,今日有大朝会,昨儿晚上还要胡来。
这男人的精力倒也真旺盛,折腾了半宿,今儿一早还能起来,自己却倒头一觉睡到这会儿。
看着跪在地下替自己穿鞋的芳年,嘴角那暧昧的笑意,苏若华脸上晕红更甚,忍不住心里把陆旻又骂了一通。
穿衣起身,才下地,她便觉身上乏力,尤其两条腿更是酸困的厉害。
不想让人看笑话,苏若华强撑着无事,洗过脸便坐在了梳妆台前。
照旧是芳年替她梳头,低声问了一句:“姑娘,今日想梳个什么发髻?”
苏若华微微一顿,如今她已不再是未嫁的姑娘了,再梳辫子,似有些不妥,想了想便吩咐道:“梳个随云髻罢。”
芳年少言语,点了点头,便她梳理起发丝。
苏若华自镜中看着,见她双手上下翻飞,乌黑的发在她指间灵活宛转,便问道:“你梳头倒且是娴熟,以前是做什么差事的?”
芳年低声说道:“奴才以前,是服侍文淑皇贵妃的。”
苏若华微微一惊,先帝在世时,这位文淑皇贵妃也曾宠冠六宫,入宫不过是个才人,短短数年之间,便一跃成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但在其小产,及女儿灵韵公主病故之后,性情大改,对先帝心生怨怼,时常口出愤懑之言,因此遭先帝厌弃。一日清晨,服侍的宫人请起时,惊觉文淑皇贵妃自缢于寝殿之中。
因文淑皇贵妃死的难堪,此事在宫中讳莫如深,苏若华服侍慧妃那会儿,也曾告诫叮嘱宫人,对此事三缄其口,不准议论,以防惹祸上身。
只是当年皇贵妃死后,她身边的宫人便都散了,也无人追问去处。没想到,如今眼前就站着一个,正替自己梳头。
苏若华敛下心中的惊骇,微微一笑:“服侍过前皇贵妃的人,自然是心灵手巧了。你能来替我梳头,我倒觉着面上光彩呢。”
此不过是随口的人情,芳年却忽然轻轻抽噎了起来。
苏若华讶然,问道:“怎么了?”
芳年揉了揉眼睛,笑道:“没有,奴才只是觉得,姑娘待人真和善。自从文淑皇贵妃出事之后,奴才在宫里总被人看不起,时常有人在背后说奴才晦气。姑娘受皇上这般爱重,却不嫌弃奴才。奴才心里很是感激。”
苏若华没有接话,她照了照镜子,只见芳年梳的随云髻甚是齐整,鬓边抿的十分光洁,一根杂发也无,且细微处略有改动,似是随着自己的脸型做了修整,更显灵动温婉,不似旁的梳头娘,千篇一律,僵硬死板,全然不知变通。
她笑了笑,说道:“你这发髻梳的真好,连我也自愧不如。定是你有这般好手艺,内侍省知道了,才把你送到这边来。你瞧,你自有本事在身,又怕旁人说什么?什么晦气不晦气,那都是没本事的人,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人的命,总是靠自己争的。你若好生当差,我想日后必有一个好的归宿。”
这番话,比那些空泛的道理更能令人信服。
芳年听在耳中,只觉心口暖暖的,往日那些自卑自惭仿佛一扫而空。
她点了点头,低声笑道:“姑娘说的是,奴才以后一定尽心竭力的服侍姑娘。”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门上的小太监忽然报道:“姑娘,李忠公公过来了。”
苏若华忙道:“请他进来。”
话音落地,只见李忠手中捧着一方奁盒,陪笑道:“姑娘起身了。”
苏若华转过身子,微笑道:“李公公怎么这会子过来了,皇上上朝,没有跟去服侍么?”
李忠说道:“皇帝临走之前,让奴才将一样东西转交给姑娘,是以奴才不曾跟去。”说着,便将手中的奁盒捧到苏若华跟前。
苏若华虽明知后宫女眷初次蒙宠,隔日皇帝必有赏赐,但看李忠这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模样,还当真有些好奇。
她揭了盖子,盒中丝绒缎子上,静静躺着一枚发钗——银丝嵌红玛瑙并蒂菱花钗。
苏若华微微一怔,登时便认了出来,这是之前陆旻令李忠转交给她、却被她退回的那枚银钗。
李忠微笑道:“皇上留了话,姑娘今日可能收下了罢?”
苏若华浅浅一笑,将那钗子取出握在手中,轻轻说道:“公公转告皇上,我收下了。”
李忠这才放心,又说了几句吉祥如意的恭维话,便退了出去。
待李忠离去,芳年忍不住说了一句:“皇上这般喜爱姑娘,怎么却赏这银钗子呢?奴才看后宫那主子头上戴的,不是金的,便是翡翠,嵌宝石的,点了翠的,端的是华贵好看。姑娘如今正受宠,大可向皇上讨些来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宠妃撒娇讨赏,是后宫的常景。毕竟,花无百日红,受宠的时候不要,等到恩宠逝去,想要也无人理会了。
苏若华微笑道:“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言罢,便将这枚银钗,亲手插在了发髻上。
看着镜中芳年越发不解的神情,苏若华只是一笑。
但愿她这段情缘能长长久久。
孙氏回了延禧宫,隔日一早内侍省的人便过去了。
待宣了旨意,孙氏自昭仪降为美人,内侍省的人便皮笑肉不笑道:“孙美人,您这降了位份,宫里的摆设可就得改改了。”说罢,当即吩咐一众小太监,七手八脚的搬起那些桌子柜子,连同各种古玩陈设,一并拿走。
宫女们左拦右挡,却只是徒做无用功。
孙美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哭哭啼啼,满口叫骂:“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们这群拜高踩低的狗东西,我才降位罢了,就这样欺到我头上来。待我将来复宠那日,必定一个个治你们的罪!”
前来办差的内侍省副总管钟铜上,听了她这番话,冷笑了一声:“孙美人,咱们也都是依着规矩办事儿。您有火儿,别撒咱们这些奴才头上。再说了,复宠复宠,也得曾受宠才有复宠一说。您这,什么时候有过恩宠啊?!”说着,又一手指着孙美人屁股下头那张椅子,道:“这椅子也是昭仪位份上的东西,您且让让,这椅子也得搬走。”
孙美人气的大睁两眼,一手指着那钟铜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的,她两眼一翻白,双手抓挠着胸口,整个人便栽倒在地。
她近侍宫女大呼道:“不好了,了不得,孙美人被气死了!”
当下,众人又喊着请太医,把美人扶进内室等语,延禧宫里乱成一团。
钟铜上冷眼瞧着,甩袖出门。
与孙美人同住一宫的童才人,听见动静,也过来瞧看。
眼见他出来,童才人忙道:“钟公公且慢走,我有一句话想问。”
钟铜上看她言语客气,且到底是个小主子,便站着了,回道:“不敢,童才人要问什么?”
童才人便看了一眼那正殿,问道:“钟公公,这孙……孙美人究竟是怎么了?哪里得罪了皇上,这就被降位了?”
钟铜上笑了一声,说道:“与其说她是得罪了皇上,倒不如说是得罪了皇上的新宠,若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