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唐制,登州户数超过四万,为上州。登州刺史为上州刺史,官职从三品。这个品阶比中州刺史的正四品下,和京城六部侍郎的正四品下都要高上许多。从三品下,这是上官品阶,可以服紫,佩金鱼袋。
现任登州刺史崔芸卿,清河大族崔氏出身。朝散大夫、柱国,曾先后担任黄、岳、曹、沛四州刺史,咸通十四年,也就是今年刚刚转调登州刺史。山东高门世族大家清河崔氏子弟,进士出身。一生宦海沉浮,可谓是官场老江湖。
他刚到任登州不过半年,上上下下皆未理清,感于处处牵制。王重等人的那纸报告送上来,却是让他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好计。
崔芸卿远远便看到了最前面的李璟等人,细细打量。眼光老道的他却是发现,原本还担心李璟等人只是群刚洗过脚上岸的泥腿子,弄这么大个场面还怕吓倒他们。可是现在看来,这几个家伙不但没有半分紧张拘束的样子,反而似乎十分享受这眼前的场面,心下不由微微点头,孺子可教也,最怕的就是那种狗肉上不得席面的家伙。
崔芸卿在马上向着王重、李璟等人一拱手:“我登州团结营勇士得胜而回,老夫迎接来迟矣!”
见刺史居然如此客气,李璟等人哪还敢安然坐在马上受礼,连忙滚鞍落马。李璟等人虽然不太懂得礼物,此时倒却也不慌,反正王重和张宏两人有样学样既可。
王重、张宏下马之后,立即行单膝跪拜礼,这属于军中最高礼节。李璟马上对小石头他们使了个眼色,都有样学样起来。王重、李璟他们都是团结兵,而崔芸卿身为刺史,却也同时兼任着登州团练使。可以说,崔芸卿正是李璟等人的最高直属上司,他们以后可就是跟崔芸卿混的,此时还不马上行礼拜老大,还待何时。
“我等皆为崔使君帐下,奋勇杀敌乃我等本份。我等路上遭遇海贼,然幸不辱命,侥幸得胜归来。赤山一战,全歼西火寨贼寇,贼首猴腮脸、刀疤脸亦斩于卑职等刀下。然获胜之后,突然再遭逢海贼‘镇东海’部一百余寇。我等与之交战,寡不敌众,最后只好杀出重围,突围之时一人战死,七人负伤。未能带回西火寨贼寇首级,卑职等万分羞愧,还请崔使君责罚!”回话的是李璟,本来这样的回话是轮不到李璟的,应当由王重或者张宏回答。不过两人得了李璟天大的便宜好处,便也尽心为李璟着想,像这次预料中的回话,两人便把机会给了李璟,以加深他在上官心中的印象。
果然,李璟一番回话,滴水不漏,有礼有节。既把事情实情说了出来,又突显了他们的战斗勇猛,还推脱了责任的不可抗性。而且话里话外,还处处显示着对崔芸卿的尊敬,恭维。
这番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崔芸卿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皮,仔细的打量了李璟几眼。他看到了李璟身后的那两面旗帜,笑道:“想必这位勇士就是神箭手小李广勇三郎李季玉了,我知道你,赤山一战,你力挽狂澜。一人就射杀了四名贼寇,据说最后与震东海遭遇时,也全凭你神射退敌,才掩护大家突围成功,是吗?”
李璟谨慎回道:“大人过奖,事实上卑下虽通骑射,可却不敢言神射。此次能侥幸得胜而归,全赖王校尉勇猛敢战,指挥有方,更托张佐吏关健之时出谋划策,稳定军心,以及其它团结兵兄弟奋通拼杀。卑下所做的,其实只是很普通的而已。虽击杀数贼,其实也是从兄弟的助攻协助。”
“助攻?”
李璟神色一凝,微笑解释道:“那几句贼匪虽死于卑下之手,实际上还是由于其它兄弟牵制、协助之功。所以说,真论起来,卑下不敢居全功!”
崔芸卿抚须点了点头,对李璟的印象又上升了一个好感度。他也看出来了,李璟年纪轻轻,可却仪表不凡,更难得的是不但射的一手好箭,而且说话也说的这么有分寸。在他这样的三品大员面前,李璟一个土团乡夫,居然没有半分胆怯。更加难得说话条理清晰,且没有半点贪功表现的意思。
“本官看你说话谈吐,可不像一般乡下百姓啊,你可读过书,是否官宦世家子弟?”
听见崔芸卿这样问,李璟也有些意外。崔芸卿亲自来迎接他们,明显有着做秀的成份。做秀嘛,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应当就过去了。可这崔芸卿怎么越问话题越多起来了?难道他仅凭几句话就看重他,起了爱才之心?
“回崔使君话,在下确实自幼读书,《诗经》《诗谱》《毛诗传笺》《五经正义》《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乐经》《史记》《论语》《孟子》《孙子兵法》《战国策》《吴子》《司马法》《尉缭子》《六韬》《三略》《李卫公问对》《道德经》等书都有读过。经、史、子集读过不少,只是卑下愚笨,许多地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出来班门弄斧倒让使君见笑了。”
“哦,你既然自小读书,那为何又习得如此一身好武艺呢?”听到李璟真的不但读过书,还能说出这么多书名来,崔芸卿也有些惊奇了。
“卑下福薄,七岁时父亲在郯城做县录事时丧于裘甫乱兵之中,从此由寡母抚养长大。十六岁时,才二十一岁的大哥却又在四年前,给徐州运送粮草时丧于庞勋叛军。几个月前,最小的一个兄长与卑下在海边帮同村邻居拾海草,被误以为是私盐贩子,家兄被当场打死,卑下侥幸活了下来。那年长兄去世,卑下原本刚取得乡贡资格准备入京科举,后留在家中与二哥一起支撑家业。平时种地,闲时与兄长习武练箭,上山打猎,乡下人本来就力气大,加上祖上也曾世代皆为平卢军校,所以才练得一身武艺。”
对于这番话,李璟可是在心里急速想了许久之后,才想好怎么说的。机会难得,崔芸卿不但是一州刺史,而且他还是团练使。如果真能取得他的好感,只要崔芸卿一句话,那李璟就能少奋斗十年二十年。
机会难逢,虽然这不免有些投机之嫌,但李璟毕竟是从后世而来,深知道机会是靠自己主动抓取的,就那样放任机会错过,那才是最让他后悔莫及的。不过如何在崔芸卿面前推荐自己,既要把自己的能力与优势表现出来,也得说话得体,不能给对方留下一个迫不及待的印像。
李璟知道崔芸卿是个进士出身,所以他特意把自己曾经读书,且取得过科举资格乡贡身份的事情说了出来,为的就是从同时是读书人这方面来打动他。而说起自己的家世悲惨,未免是有些打同情分的意思。最后面轻轻一句提起李家祖上是平卢军校,这也是知道如崔芸卿这等的高门世家子弟有些看不起普通庶民,所以才把李家祖上这个官宦身份提点了一下。
果然,崔芸卿本来只知道李璟是个应丁的乡下农民百姓,此时见了李璟本人,觉得此人不错。又听他谈起他的身份,当政不由对李璟好感大生。
读过书,且还取得过乡贡身份,那就是书读的不错。父亲曾经是县录事,祖上数代都是平卢军校,那就是祖上也算是官宦之家。李璟既读过书,颇有才气,而且武艺不凡,能文允武,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年青人。
“嗯,这次你也算是立下大功,不知道你可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期望?是功名还是钱帛,亦或土地?”
“回崔使君,李家世代为朝廷效力,卑下不求功名、财帛或者土地,但求刘使君能给卑下一个机会,一个为陛下,为朝廷,为刘使君效力的机会!”
崔芸卿在问出李璟希望得到什么时,就一直努力的注意着他,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观察着他的眼睛。
他清楚的看到李璟回答时目光清澈而坚定,语气平缓而决绝。这不是假话,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崔芸卿觉得自己看准了,看清了李璟,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翘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