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长歌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李桢抬步逼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顷刻便已退到树林的一角。
“不是说不喜欢吗?为何又要重新拾回来?”他黝烟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内心,“若不是我无意之中看到了它,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面对李桢直接了断的逼问,长歌心里闪过一丝慌乱。然而,她知道,她不能慌,此刻,她定然不能慌。
她强装镇定,努力按捺住心中起伏不定的心绪,面上仍旧平静无波。她侧转过身,不再面对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桢望着她有些轻颤的身影,目光幽邃道:“长歌你在害怕?”
“我没有……”长歌直接了断开口。
“你害怕你喜欢我,却又觉得自己心中有愧,对不起花无忧!”
“我没有……”
“你可知道你从不善于撒谎?明明动心了,又为何不敢承认?”
“我没有……”
“竟然没有,那又为何不敢面对我?”
“李桢……”长歌低斥了一声,转身,恼怒地瞪着他,澄澈浩月般的眸子掠过一丝冷冽之色,“这些年来,你便学会这般毫无礼数了吗?若是你觉得凭借这个糖人便认定我对你有感觉的话,那么……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长歌纤手微扬,隔空一吸,那糖人从李桢手中脱颖而出,飞至滞在半空,“嘭!”地一声,瞬间燃烧起熊熊烈火,顷刻化为了灰烬。
“烧了又如何?这里……”李桢伸出手指向她的心脏,“……的感觉……当真也会一并烧掉吗?”
长歌又低斥了一声:“李桢……”仿佛是为了刻意强调一般,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我不管你心底愿不愿意承认,也不管你平日有肖想多少念头,我与你不可能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若还顾念我们昔日的师徒情份,便趁早了结这份本不该有的心思。”
师徒情份……
又是这个师徒情份……
除了花无忧,这便又成了她拒绝他的另一个理由!
李桢突然低低笑了出声,那笑声低哑雄厚,却又莫名地透出一股哀伤之色:“所以,你将这当成是一份不该有的念头,所以,你处处躲着我,承认喜欢我让你觉得难堪了对吗?”
长歌脸色泛起难看的铁青。她眼眸骤地一沉:“你简直冥顽不灵,无可救药。”她淡金色的袖裳往后一拂,掠过他抬步离去。
“三月之期马上到了!”身后的声音轻幽响起。
长歌步履骤地一滞。
“我能不能活下还是一个未知数。”李桢声音夹带了一丝哀戚的寂寥,极为缓慢地说道,“这段时间,你不用避着我,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打扰到你。我只希望你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正视自己。若是我侥幸活下来,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长歌眼帘轻颤,浮出一丝空茫之色,终是未说些什么,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前迈去,转眼已消失在林中。
李桢望着前方决绝离去的身影,慢慢地垂了下眼帘,唇角轻轻荡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虽然明知答案,他却仍忍不住像个赌徒般想要试上一试。
他轻阖上眼,温雅的面容是那毫不掩饰的疲惫之态。
不远处,一位身姿纤细削瘦的女子渐渐凝聚成形。望着那屹立在冷风中的挺拔身影,潋滟眼中掠过一丝凄凉之色,声音极轻极轻地:“尊上,值得吗?”
李桢霍然睁眼。
“凤长歌到底哪里好?竟然在她屡次三番抛弃你之后,还值得你如此待她?”说到最后,潋滟声音近乎哽咽。
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向她人告白,心仿佛如刀割般。
她不明白,她究竟比她差在哪里?为何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她付出多大的努力,他的眼中、心中、从来就不会留有她一席之地?
一席……哪怕就是一席之地也好啊!
面对潋滟的疑问,李桢难免失了神。
她究竟有哪里好?
李桢曾经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然而,不管过去多久最终也还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从他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便认定了……她就是那个人而已。
就好像他与她中间隔着千丝万缕,冥冥之中就早已经注定了一般。
静默了一刻之后,李桢收回思绪,掩饰住眼中所有情绪,声无起伏道:“潋滟,你逾越了!”
潋滟身体蓦地一震,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李桢已化为轻烟离去。
回到热闹繁华的集市,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原本是一副安详静谧的场面,长歌心绪却起伏不定。
近日,她心中的杂念似乎越来越多了,无论她抄写多少心经也平复不了,现如今,就因为李桢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被搅得心绪难宁。
他说:我希望你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正视自己……
正视……
每每想到这两个词,长歌脸色便渐发的透明苍白。无形之中似有一双大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胸口,令她几乎透不过气。
荒唐……她觉得李桢的话很荒唐!
她很清楚自己究竟爱的是谁,然而对李桢产生的复杂情绪却也是她始料未及。她甚至不太明白那份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似乎很久,又似乎是最近……
“你别乱写乱画的,我这上好的宣纸就被你给破坏掉了!”妇人怒斥小孩的声音蓦地响起。
长歌似想到了什么,步履猛地一滞,袖裳轻拂,直往冥界而去。
三生石旁,依旧聚集着很多痴男怨女。许是前世的仕途不畅;许是前世的情感不顺;又许是因为其它的原因,各自痛哭流涕了一番,这才愤愤离去。
待人走尽,长歌缓步走到三生石旁,那碧绿光滑的石壁上立即浮现金光闪闪地几个大字——凤长歌、李桢。
月老的姻缘谱果真连着三生石,就连神仙也不例外。
长歌身体轻轻颤了一下,纤手一翻,幻化出一把剔透锋利的匕首,她对着自己的名字刮下,试图将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去,然而,当那匕首嵌入石壁之时,那金光闪闪的字迹又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长歌眉目轻拧,似为了印证自己所想,她将匕首拿开几分,那名字又骤然浮现,她试图将匕首靠近,那名字又消失不见。
此刻,长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曾经她便听月老提起过,三界之中,有一类人,他们的缘分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与天地同生,岁月同寿,名字一经刻入三生石上,那么,将永不会消散。
无论是福是祸,生生世世将会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那么……她与李桢……
“三生石记载着前世今生,名字竟然出现在这,必是前世有缘,姑娘又为何要将它抹去?”苍老沙哑的声音徐徐响起。
长歌轻抬眼梢,便见前方穿着一袭烟裳带着轻纱斗笠的梦婆缓缓走了过来。
她眼睫轻颤,心里有些茫然:“若是明知错误,又何必继续?”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错误,又哪来的绝对正确?”梦婆轻轻笑了笑,她走到长歌面前,伸手指向了不远处那一簇簇开得嫣红绝艳的曼莎珠华花海,轻幽道:“姑娘,从这抬眼望去,你看到了什么?”
长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望,除却那随风摇曳的曼莎珠华花及那汩汩流淌的奈河川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转首望着梦婆,平静道:“还请梦婆解惑……”
梦婆也不卖关子。她徐徐放下手,目光苍凉,声音有丝丝落寞道:“曾经有一名姑娘以为心爱之人惨死于她手中,所以站在那个位置跳下了忘川。”
尘封的记忆瞬间想起,长歌身体瞬间僵硬似铁,透过那摇曳的花海,她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绝望地跳下了忘川。
梦婆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世人都说她无情无义,可是又有谁会知当她将匕首刺入她心爱之人的那一刻,内心究竟会有多疼多痛?”
眼眶似有眼水脱颖而出,长歌轻阖上眼。
“她刺杀她心爱的男人,只是因为她认为那男人杀了她父母罢了,为父母报仇,于情于理,这并没错。然而,命运弄人,事情的真相远非如此,她在杀害她所爱之人后,知道了原来从头至尾被人利用了,她无法过去心底那道坎,所以,选择自尽这种方式了却了一生。”
心底最为深处的伤口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开,鲜血淋淋的,长歌渐渐感到窒息,似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
“可是,她又怎会想到,她心爱的男人根本就没死?反而,因为救她,彻底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给断送了!若是当初那名女子愿意再等上一些时日,若是她待一切事情都彻底查清楚,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些悲剧!”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哀伤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长歌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是啊……
如果她再等上一些时日,如果她待一切事情都查清楚,那么,那些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
“我说这件事给姑娘听,只想告诉姑娘,两人相识的缘分不易,有时候的一时冲动有可能会悔恨终生,到时候,无论如何修补也回不到原初了。凡是出现在三生石上的名字,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姑娘不防冷静地思虑几日,冷静之后,结局或许会在意料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