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由两个相连的六角单檐亭组成,虽不似皇宫别院那般富丽堂皇,倒也是典雅清逸。
这个凉亭是为了让途经而过的魂魄休息时所建,它的周侧有一座巨大的石碑,便是世人常言的三生石。
三生石上望三生,缘定三生载永恒,这是凡间自古以来流传的名言。在三生石面前,可看尽前世今生,所以在喝梦婆汤之时,大多数魂魄都会来这里瞧上一眼。
长歌与君临还未走到那凉亭,远远地,便听到有女子双手捂住嘴呜咽呜咽地哭泣着,而她旁边则有两名妇人出言安慰。
具体说什么长歌听不太真切,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那两名妇人漫骂什么,所托非人,不得好死之类的!
那女子越哭越凶,最后居然泣不成声。
以前长歌总不懂世人为何拘泥这尘世的****之中,因而,对那些因情所苦而寻死觅活之人多少有些轻视。
这世上有多少孤魂野鬼想要投胎皆无能为力,那些在世为人之人却如此践踏生命,纵然死了,也不足以令人惋惜。
然而,自从她恢复上世记忆之后,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它可以跨越生死,只为执手相依!不知何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司命常常念叨的那一句: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不思量,自难忘,浊酒一杯慰情殇!
长歌眼睫轻轻颤动着,见三生石旁那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不知为何,心底既然有几分酸涩之感。
见长歌情绪有些低落,君临低垂下头,轻声道:“莫要担心,这世上薄情之人虽多,但,绝对不会是我。”
长歌只是因这女子哭泣的声音一时忆起花无忧有些感触罢了,被他这自恋的话有些逗笑:“我为何要担心?你薄情负心与我何干?”
“自然有关!”君临轻描淡写地勾唇笑了笑,眼中带有深意道,“这些话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想说予你听!”
长歌身体微滞。
忽地,有温朗的声音徐徐响起。“给你……”
长歌抬眼望去,便见一袭粉红长衫的年轻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帕递到女子面前。这侧影隐隐有些熟悉,长歌微凝了眼。
那女子显然怔住了,她哽咽地拿过那锦帕,盈盈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双手虚扶起她,眼底似划过一丝悲悯之色,宽慰道:“姑娘何事这般伤心?”
女子又不禁潸然泪下:“我转世三生,所嫁皆拖非人。如今这世,我逝世才不过一天,我那夫君便丢弃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纳了新房进来,我那可怜的孩子正发着高烧无人照顾,我如何能不伤心?”
这女子生得颇为好看,说到最后,如花的小脸满是梨花带雨之姿,令人免不了心生怜惜。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只得出言安慰道:“凡事皆由天定!或许这几世只是上帝给你的磨难,下一世你便能遇良人。”他显然不知道怎么宽慰,那话说得颇有些生硬。
果然,女子哭泣未止,哀伤道:“公子不必安慰于我,许是我命本该如此!”
年轻男人又道:“我生来命运多舛,命犯天煞孤星,姑娘若是不介意,那么来生便由我来娶你……”虽是极短的一句,里处却包含着不可动摇的承诺。
“你……”女子用绵帕轻拭泪水,转首,望着他,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青年男人微微颔首。
这声音实在过于耳熟,长歌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到了凉亭三生石旁。许是男人感觉到了有两处视线望来,微微转首,那张熟悉的脸庞霎时浮现。少了平日的风情妖媚,更多的则是饱经岁月的沧桑。
“龙澈……”长歌难以置信地轻呼出声,果然是他!
先是李桢的生死薄有异;再是慕秋由魃转变成了凡人;其次,龙澈由仙变成了普通人。这短短一日之间,一幕幕冲击实在有够震惊。
长歌缓步走到他面前,清冷的双眼划过一丝凝重,询问道:“这五百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男人微微一怔,有些疑虑地望着她,瞬即,微笑道:“姑娘许是认错人了,我不叫龙澈,我叫宏畅。”
宏畅……
长歌微顿,连他也忘记了吗?
就在长歌出神的瞬间,宏畅低头在女子耳畔附耳说了什么,女子面上划过一丝娇羞,点头,双双携手离去。
长歌好不容易见到他,心里还有太多的疑虑未曾解开,那五百年所发生的仿似团迷雾有太多意料之外的东西,眼看龙澈越走越远,她就要追上去,却被君临拉住了手腕。
“竟然他忘了,你追过去询问也无济于世,你修仙这多年,定然也知,各人皆有各自的命数,强改不得,参与不得!”
长歌步履微滞,转首望向他,终是未曾追上去。
“咔嚓”地一声,有断枝踩碎。
“谁?”君临冷喝了一声,白皙修长的手指往旁一吸,一名躲藏在红色花海之处的女子便毫无防备地被吸了出来。
长歌望向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轻声道:“慕秋?”
慕秋显然也不曾料到会被发现,她眼底掠过一丝惊慌很快便又消失不见,见自己此刻有些狼狈,她稍整理了下仪容,迎了上前,讪笑道:“原来两位也在这,好巧,好巧!”
君临平静的眼闪过一丝探究,蔳唇轻启,意味深长道:“夫人去而复返不知可是遗落了什么重要之物?”
语带双关。
慕秋眼睛微闪,不知为何,被那双犀利鹰桀的眼望着,仿佛所有的事皆被一眼看穿,令她有无地遁形的错觉。
“这三生石旁有许多来往的魂魄皆会说些凡间趣味之事,我闲来无事,就想来这里听听故事。”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君临的视线,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这空旷无人的四周,望着已经踏入奈何桥,喝下梦婆汤的龙澈,轻轻喃道:“凡间这个时候怕是到了黄昏了吧?”言语之间有股莫名的惆怅。
长歌随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声道:“的确是已近黄昏,听闻凡界的夕阳落幕晚霞最美,夫人可否愿意与我同去看看?”
慕秋身体微顿,望向长歌,面上有些犹豫:“可是……”
君临看出了她所犹豫之事,斯文温雅笑道:“素闻阎君棋意精湛,正好,本君难逢敌手,想必夫人应该不介意我占用阎君的时间,去讨教一二吧?”
慕秋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缓声道:“多谢!”
……
当长歌与慕秋到了凡界之时,已是夕阳落幕时分,金黄色的斜阳直射而下,照耀在琉璃磁瓦之上,浮出一层薄薄的刺眼的金光。
扬州城内,要说这最值得令人津津乐道之事,那便数扬州知府沈傲书。他人如其名,学识渊博,骨气傲人;听闻他三岁便会背三字经,五岁便能做诗,八岁那文采就连当今的状元郎也忍不住连连称赞,是个少有的天才子。
他十五岁科考便一举夺魁,然而,他为官清廉,不愿对其它大臣般对皇帝阿谀奉承,加上,朝廷之上无论对方官居何职,只要对方放错,都直言不讳。最终,被多从大臣弹劾,才被贬到了这小小的扬州城来。
而今日正是这扬州知府沈傲书夫人分娩之日。
沈傲书虽是官位便小了,但,因他清正廉明,刚正不阿,深受百姓爱戴,所以,纵然那夫人的孩子还未生,城里内内外外已是张灯结彩的,喜庆一片。
此刻沈府,整个府邸都渲染着紧张的气息。
院亭内,两道绝美脱尘的身姿霎时浮起,因隐了身形,并未有任何人查觉注意。
望着走廊处来来回回走动的婢女仆从,慕秋心湖剧烈翻涌,平静的眼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很快,便又被她敛得干干净净。她缓声道:“不是说在凡界好好逛逛吗?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长歌面无波澜,目光望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房门,语气飘渺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投胎到了何处?”
慕秋身体微颤,心仿佛被人紧攥在手里,痛得她有些难以呼吸,她面上有些不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这里吵死了,我要回去……”说完,衣袂往后一荡,抬步离去。
一道稚嫩的哭啼声洪亮传出,屋内有老妪欣喜若狂地唤道:“生啦,生啦!”
慕秋步履猛地一滞,脚步却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那站在门口焦急走动的中年男子双目骤然一喜,反身,便听见身后有门打开,一名身姿丰盈的妇人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用红色襁褓包裹着的白白胖胖的男婴,喜眉笑眼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仿似为了印证她所说,那襁褓中的男婴哇地一声,“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好……好……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夫人,我们有儿子了!”中年男子有些欣喜若狂,连话也说得磕磕巴巴了起来。似想到了什么,疾步便往内屋走去。
稳婆见状,连忙抱着婴儿跟上去,却在抬步的那一刹那,整个身形定格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