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似有一名红裳女子在花丛中起舞,曼妙婀娜的舞姿,翩翩起舞的身影,足尖清影如幻,面上带有一缕薄纱,如仙如灵,然而,她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股莫名的哀伤,清澈的眼角蓄满了滚烫的泪水,随着她每一次旋转、飞跃、跳动、落在花海之中。
那哀伤仿佛要冲破那彼岸花海汹涌而来,长歌瞳孔一缩,心坎猛地一颤,刹那,那股哀伤毫不留情地攫住了她,无数陌生絮乱的画面似要从脑海破茧而出,连带着那颗彼岸之心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花无忧,这是我最后为你跳的一舞。”女子哀痛沙哑的声音从彼岸花中随风传来,
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长歌伏在地上,脸色透着死灰一般的青白色,额间大汗不断滑落,她双手紧揪着胸膛,牙关死死咬住惨白的下唇,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汩汩流下,看那模样似乎是在极力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遥遥望着那花丛中翩舞的红衣身姿,不断朝奈河移动的身影,颤抖地伸手至半空,想唤她,终是来不及,女子一舞落地,张开双臂,“砰”地一声跳下了忘川之河,整个身影顿时淹没在刹时翻涌地河面中。
那颗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跳动,长歌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出,垂下手,单薄孱弱的身体忍不住蜷缩成了一团。
“陶妖——”耳畔男人的声音又骤然响起。
长歌泪眼朦胧地睁开眼,觉得体内气血还在不断上涌,急速地翻滚,有一股莫名的寒意随着呼吸顷入心肺,带来撕裂般的绞痛。
一袭白衣的男人站在忘川之上,双手微抬,女子躯体霎时从忘川之河飞入他的怀中,男人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身体透明的仿佛随时便会烟消云散,两道身影就这般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记忆深处一段对话骤然响上心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陶妖。”
“你为何要跟着我?”
“我……”
男子不待她回答,又问:“你是妖?”
“呃……嗯……”
“这是地狱之路,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长歌呼吸急促,头又剧烈痛了起来,周遭所有的一切开始慢慢消失、慢慢消失、直至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她一人伏在地上痛不欲生。
一道幽幽带有着叹息无奈的声音似虚无飘渺之境而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那诗清晰传入脑海。长歌只觉身上的疼痛随着她的声音开始渐渐消散了下去。半炷香后,她才缓过神来,整个人却已经精疲力竭。
她抬头,便见不远处的奈河桥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位带着黑色斗篷看不清体形身貌的女子,身姿单薄,却又透着不可忽视的韧性。
长歌轻唤道:“梦婆?”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长歌在唤她,为面前的鬼魂送上一碗梦婆汤之后,她微转首,朝长歌点了点头,声音温柔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长歌缓缓起身,步履艰难地走到她的前面,“刚才,是你帮了我?”
梦婆却只是朝她一笑,没有任何言语。她拿起旁边的勺又为途径而过的鬼魂舀了一碗汤。未了,才道:“姑娘,阎君在七杀殿。”
长歌微怔,却也很快回过神来。她只身前往地狱,明眼人一看便知,除了寻找阎王之外,并无其他。她微笑颔首,轻道了声谢,抬步往七杀殿而去。
当长歌到了七杀殿,此刻,阎王正与另一名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在下棋。
她微怔了一怔。听闻阎王乃是前阎君独子,并无任何孪生兄弟,如今,出现一个一模一样之人叫她如何能不讶异?
就在长歌失神的瞬间,阎王似注意到了有人进入了殿内,转首,望向长歌,微顿了一顿,又移开视线,继续与那名男子下棋,声无起伏道。“不知凤凰仙子来这地府有何贵干?”那语气极为疏离,就像那么象征性的应付一下。
不知为何,长歌能感觉得到这阎王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
长歌面色清冷,对于他的冷漠,也没有多么反应。
自从上次他去天帝那里状告她滥用法力,私自修改他人命格之后,她对他也并无好感。若不是因为她想看看顾里的命格是否进入了生死簿内,她也不会来这地狱走上一遭。
想到折言那日渐透明的身体,长歌直接将来由道出:“我想借你的生死簿一看。”
阎王本欲落入棋盘的手停滞了一下,他转头,似有深意地望向长歌,微眯了眼,一言一语说得极缓:“凤凰仙子可知这生死簿乃是我地府重要之物,关乎着人间命脉,不便外看的!”
“自然知道。”长歌抬步走近,漠然地望着他,清冷道:“所以,我想同你做一笔交易。”
阎王骤然一笑,缓缓起身,轻凝了眼:“交易?”
“不错!”长歌冷漠地开口,对他眼底那抹探究视若不见,“筹码任由你提,如何?”
阎王静静地凝视着她,最终落在她眉心之处,眼中复杂难言,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许久,才沉声开口道:“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交易,我想好之后来取。”,言毕,他袖袍轻拂,半空之中骤地浮现一本账簿,往长歌所在处一推。
长歌眼眸微动,不意他居然这么爽快的便答应了,甚至,她还想过,他若不让,她便明抢,今日,这生死簿她势在必得,却未想到……眼见那账簿就在落在自己面前,她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接住。
“多谢!”长歌言简意赅两字,打开账簿轻轻翻阅开来,过了二个时辰之后,却仍没有看到顾里的消息。
她眉头轻蹙,望着重新坐回在原位下棋的阎王,走上前,询问道:“若是神仙受了天劫,魂飞魄散,可还会进入六道轮回?”
阎王眉眼未抬,依旧专注着面前的棋盘,声音漠然道:“世上没有绝对之事,灰飞烟灭并不一定是真的消散于天地之间,七魂六魄之中,总有一个是生前所放不下的执念,他的魂识也会因此停留在那个地方。至于在哪,我想有一处,或许会给你答案。”
“是哪?”
“无垠之城。”
长歌轻凝了眼,又是这无垠之城!
她将生死簿递还给阎王,告辞离去。
回到东宫,天空已是漆黑一片。长歌本想去书房看看李桢,又念及此刻已晚,他可能已经入睡,当即,默了一瞬,又往自己所住寝殿而去。
然而,令长歌始料不及的是,当她踏入门槛,漆黑的夜色下,一抹瘦削挺拔的模糊身影此刻正孤零零地坐在她寝殿内,低垂着头,背对着她,也不掌灯,那高大的身躯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形之中散发出哀伤与萧瑟之感。
长歌抬步走近,想到昨晚她打的他那一巴掌,心底多少有些愧疚,语气不自觉放缓了几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那坐在桌旁的男人面上似乎终于有了丝丝反应,他眉眼未抬也未曾答话,只是双眼紧盯着桌面一处,绝美的面庞上冷俊的有几分渗入。
长歌顺着他视线望去,便见桌面上摆放着一幅肖像画。
画像上画着的是一名年约二十七岁左右的男人。
他发丝未束,一袭白衣胜雪,面若皎月,宛若天人;那双浩瀚如星辰的眼极为平静,平静到仿佛没有丝毫焦距,似乎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底,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凉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这画像中的男人隐隐有些熟悉,长歌心坎没来由地一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画中男子的容貌,然而,当她的手还未触到的那一刻。
“他是谁?”黑暗之中,一道冰冷无度地声音徐徐响起。
是啊……他是谁……
长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唇瓣也不由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画像,眼眶渐渐被一片湿润之意给替代,嘀嗒地一声,一颗滚大的泪珠落在了那画像之上,上面的墨迹缓缓化开,很快便绽开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李桢身体蓦地一震,愕然抬首,见那泪眼朦胧的清冷容颜,有一瞬间窒息。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眸中那止不住的眼泪!
在知道东华挖心给她之时,她没有这般伤心难受过;在亲自挖心之时,她没有这般伤心难受过,在她遭受到丧魂鞭之时亦没有这般伤心难受过,如今,因为这个她素未谋面的男人哭得这般伤心欲绝。
李桢心底复杂的心绪疯狂涌起,不知是怒意,还是妒意,他迅速拿起那张摆放在桌面上的画像伸手一撕。
“你干什么?”长歌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伸手将它夺过,一掌打入他胸膛。
这一掌虽未用力,但,李桢伤势未愈,因骤不及防,又完全没有防备,被这轻轻一掌打退了数步,体内气血一涌,他闷闷地轻哼一声,唇边已渗出了丝丝刺目的鲜血。
见长歌极为珍惜地将那画像收放在侧,他心中猛然一滞,胸膛好像被人狠狠攥着,然后,一分分地攥紧,直至他透不过气,直至那胸膛内被攥得蹿出了鲜血,可他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着,漠然地平视着她。
听到声侧隐隐传来闷哼声,长歌似被惊醒了般,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