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贺灵川两人终于离开天眼茶馆。
“绘声绘色啊,有滋有味!”董锐又在鼓掌,这是半个时辰以来第三次鼓掌了,前两次是跟着全场一起。“要不是我全程亲历,真会信了他的鬼!”
那说书人讲了半个时辰的九幽大帝,除了杀赵广志等战绩之外,其他的全部失真!
人嘴两张皮,故事全靠编。
此人讲九幽大帝,重点居然全在香艳野史上,比如东城的小姑子以身相许、西村的寡妇献身求他报仇诛恶……
要细节有细节,要转折有转折。
台下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接连有人打赏。这哪里是快意恩仇?这分明是他们向往的生活!
就连贺灵川都坐在那里,听了自己的四五个风流韵事,才起身离开。
他甚至还鼓了一次掌。
“黑甲军的传说在爻国变成了这样,难怪爻人对九幽大帝没有多少敬畏。”贺灵川方才问了几个老茶客,据说这里的说书人讲起九幽大帝,也基本没有正经调调。
他能清晰感觉到,这个国家对自己的排斥。
它好像本能地察觉,黑甲军的传说对自己不利,因此尽可能地扭曲。
“很快就有了。”董锐笑道,“有一个基本事实,是他们歪曲不了的——”
“九幽大帝杀掉了薛宗武和齐云嵊!”
再过几天,这事儿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并且在天水城人心中撒下真正敬畏的种子。
铁一般的事实,胜过任何花言巧语。
它能击碎谎言构筑的假象。
贺灵川笑了笑,转而道:“罗甸的左宗长也参加爻王寿典,不知道是否接到了邀请。”
“没邀请也能来。”董锐不以为意,“别人带礼物给你过生日,你能腆着脸把他赶出去?”
“那倒不至于,不过罗甸和爻国的关系向来不好。”
董锐在街边买了一份酸酪,荷叶卷盛,上面还撒了甜浆和果干:“罗甸国把左宗长都派出来,真是有恃无恐。渠如海一定打杀过很多爻国人。”
“看渠如海的态度,罗甸人对爻国并没有多少尊重。毕竟,双方有累世的仇恨。”
在闪金平原,罗甸国的历史也是起起伏伏。一百六十多年前,平原九大势力围攻爻国,其中有两股势力临阵反水,导致大战草草收场,其一是阿迅所在的颖族,另一股就是罗甸国!
颖族因这次背叛而不见容于闪金平原中部,后来罗生甲问世、颖族不得不远走异乡;罗甸国则一连遇到五年天灾,不得不到处劫掠,这就激起了邻居们的愤怒联手。
此时正逢罗甸国内分裂,内忧外患同时发作,坚持不到两年,罗甸国亡。
根据灵山给出的资料,罗甸国当年的覆亡背后有爻国的影子。
一百六十多年前的罗甸国,霸道但是短视,轻易就中了爻国的招数。
而现在的罗甸国,乃是四十年前罗甸后裔重新建起的国家,不再延续前朝的国祚,便称作“后罗甸”也是无妨。
闪金平原上的其他小国,这一二百年来朝生夕灭,哪有复国之说?罗甸后裔不过六万人,却能在亡国百年之后又重新立国,其中原因又岂止是“幸运”二字可以概括的?
灵山就说得很清楚,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贝迦。
罗甸复国,一直得到贝迦的暗中扶持。
否则爻国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
罗甸国羽翼渐渐丰满之后,终于又开始露出本来面目,偶尔跟爻国互相别扭较劲儿。
这两个国家从此又展开一段纠葛,就好像历史重演,再续一百六十多年前的冤孽。
至于爻国作为闪金霸主,为什么没把这个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为什么没能把罗甸国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是闪金平原内外政论家津津乐道、经久不衰的话题。
这一回,罗甸国君派左宗长给爻国贺寿,就是吃准了爻王不会动手砍掉渠如海。
因此,渠如海的言辞就有些不羁。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回到驿馆。
万俟丰已候在这里,贺灵川一看他举止,就知道有情报了。
他亲手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坐。”
万俟丰依言坐下,董锐顺手递来一杯胡椒酒——他从酒馆里头打回来一葫芦酒水。
万俟丰没提防,喝了半口就呛住了,咳个不停,眼泪都差点出来。
这味儿是真上头。
“不着急,慢慢来。”
万俟丰缓过劲儿来,才道:“收到消息,闪金平原中部流传的黑甲军行动,已经增加到八十多次。”
董锐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这也太快了吧?我们离开琚城时,明明才三十多次。”
应该说,加上击杀薛宗武这一次,总共是三十三次。
贺灵川意有所指:“传言嘛,总是越传越多。”
黑甲军迄今出动三十六次,但他们的行动越频繁,外人就越难以周密统计。所以,仰善商会的讲古人和戏班子在宣传演绎时,就稍稍放大了一点次数和成果。
也就……放大了一半左右吧。
剩下的,就靠谣言自己的传播了。流传越广,这个数字的水分越大。
反正也没人能够真实考据,桩桩件件都列举出来。
万俟丰低声道:“最新两次,据说在青野和下焦。”
董锐看向贺灵川,后者微微摇头。
每一次黑甲军行动,目标和地点都由他亲手挑选。但青野和下焦两地,并没有他预定的目标!
也就是说——
“冒牌货?”
翁氏兄弟能假借九幽大帝的名义,穆邦族能宣称自己就是黑甲军,那么更多人打着黑甲军和九幽大帝的旗号自行其是,仿佛也没什么奇怪的。
“被杀的都是恶人?”
“有四、五起,死者的确为祸乡里,要么欺男霸女,要么勾结官府。或许算不上大奸大恶,但名声都不好。”
董锐嘿嘿一声:“看来,有人借着黑甲军的名义去报仇哩。”
“早晚的事。”贺灵川对此并不反感。
九幽大帝和黑甲军就是用一次次行动反复告诫所有人,恶人并非无懈可击、并非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