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鄢国宫廷大匠见贺灵川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还拍拍他的肩膀好心安慰道,一分钱一分货,十五倍的造价至少要对应三倍以上的威力。
“才三倍吗?”贺灵川觉得不值当。“三倍就不少了。”
匠人给他解释一番。金甲铜人和卫士都需要主人分神操控,否则要么不动要么暴走。
有多少人能够一心二用,尤其在紧张的战斗之中?
那么一心三用呢,四用呢?
所以一个人操控金甲的数量有限,这玩意儿当然是贵精不贵多,造一个就能顶仨最好。省心省神。
而且神将其实有部分自主能力,可以执行相对模糊的命令。你让它搬砖,它就不停地给你搬,搬完近的才去搬远的,中间还会抄平路走来节省能量。
贺灵川就想起自己在渊国幻景中看见的金甲神将,的确是战斗得大开大阖,威力惊人。哪怕面对那么多大妖也丝毫不怂。
这玩意儿得有多耗能?他不敢想象。“这么好用,你说十五倍的造价贵吗?”
“.....贵。”他怀疑这个唾沫横飞的匠人,其实是个面相忠厚的女干商。
当然匠人最后一句话才是致命打击:
这种东西造价高、消耗大,通常只在战争中使用,就不是正常人该玩儿的。
行吧。
但不管怎么说,金甲铜卫已经造完。贺大少乐观地表示,这对正常人.....的对手来说,可能也是降维打击,没什么不好的。
¥¥¥¥¥
宝树国,白云山。
今夜雨雾霭霭、山林幽僻,真应了那句诗话:
白云深处有人家。
湖边一如既往的安静,唐相国独自站在廊桥里,几个侍卫都被他打发到百丈开外。
没什么地方比宝树王身边更安全。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唐相国心头响起:“灵种下落还未查到?”
“下官无能,只能查到护卫队失事当天,灵种化作根球禁锢风魔,却被它吃掉子午神风后挣脱。我们在风魔山中寻到一些根球碎片,都没有灵种。不排除它掉进风魔山的地缝中。那里、那里是子午神风的出入口。”
谁敢下去,谁能下去?“没有目击者?”
唐相国摇头:“现场有些白骨,大概是被子午神风切削,但梯田中间还有几人身体完好,却被扭断了脖子,或许是杀人灭口。”
“灵种已经被人拿走,你们怕是查不到了。"宝树王笃定道,“今日找你过来,另有要事。”
唐相国低头道:“我王吩咐。”
“赤鄢王加急飞讯给香洲树卫,说道灵虚城又出现了私炼不老药的风波。”
失踪的灵种本来要成长为北境树卫的,结果中途被劫。那么距离赤鄢国最近的,就是已经长成的香洲树卫了。
这些成年树卫即是宝树王的分身,与本体之间联系紧密,甚至可以互感互通。军民对树卫虔诚进言,宝树王多半可以收到。
赤鄢王的飞讯就是传到香洲树卫那里为止,这样最节省时间。
“不老药?”唐相国怵然一惊,“这种事情又出来了啊?”
宝树王淡淡道:“上一次的腥风血雨过去太久,除了孤这种老头子,别人早都记不住了。”“起因是灵虚城派往前线的白肩雕信差中途失踪,赤鄢太子接手查案,发现国内长年有人猎妖取珠,线索最后挂到了贝迦大司农姚茂的长女婿岑泊清身上。我估计,这件事还有后续。”
“取珠?“唐相国沉吟,“果然这些浆珠都用来炼制不老药了。”
唐相国的官位不白得,越想越心惊,“既牵涉到贝迦的颜面,又牵涉到不老药,恐怕帝君要大发雷霆。”
“此事不能善了。”宝树王问他,“你看,赤鄢王是沉不住气,还是有意发难?”
唐相国思索良久,才答道:“下官愚见,二者都有。但赤鄢王给您传讯,就是不愿此事云淡风轻过去,想寻求我王的支持。”
所有妖国当中,只有宝树王国始终屹立;所有妖王当中,只有宝树王八百年长青。
赤鄢王想在灵虚城掀起波澜,单凭孤掌难鸣。
宝树王呵呵一笑,万叶千枝都在雨中簌簌作响:“你觉得,孤该如何回信?”
“全凭我王心意。”唐相国却道,“若要帮他,可以顺势抚平赤鄢与我国那点儿矛盾;若不帮他,也不用回信,拖上一两个月。”
宝树王长长嗯了一声:“若是沙太傅,现在就会给我出主意了。”
唐相国低头,微微抿唇。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你把我国发生的那几桩杀妖取珠的案子整理出来,拣最近的。“宝树王果然已有决断,“由你亲拟奏疏,加急送去灵虚城,同时跟赤鄢王说一声。有心人都瞪大眼睛等着,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它又呼出一口气:“打铁趁热。大事拖来拖去,容易拖没了。”
唐相国躬身应是,本该退下,但显犹豫。“还有何事?”
“就在七天前,太史令观测到东边的天罗星异闪。“唐相国道,“您提过,北斗十星有异就要上报,但那时您在闭短关.....”
白云山上的风雨好像一下就凝滞了。
足足过了十几息,宝树王才问:“异闪?”
“与天枢星遥遥相对的天罗星,这个季节本来是肉眼难见。但那晚突然连闪两下,异常明亮。”唐相国道,“而后又归于暗寂,没再亮起。”
“是么?“宝树王自言自语,好像在叹气,“天罗又亮,灾殃将起。怪不得区区一个信差失踪案,会越翻越大。”
唐相国不明白:“我王,天罗星每年秋季到来年早春都会长明。今年不过提前月余,怎么就是灾殃征兆?”
“天罗星按时长明,是天行有常。但是意外闪烁,就代表着兵革祸乱;你寿数太短,没见识过它带来的麻烦。”宝树王冷冷道,“只说上一次它开始胡乱闪亮,还是一百六七十年前。”
一百六七十年前,贝迦遇到过什么兵革祸乱了?唐相国学识也算渊博,略一回想就有些吃惊:“是盘龙城崛起?”
“再往前十几年,是渊国叛乱。”宝树王道,“二百年前的,就不提了。”
“如果灾殃将至,我国要如何应对?”
“让太史令严密监测,看看天罗星后头还闪不闪了,再看灵虚城的反应而定。”宝树王沉声道,“我国也要未雨绸缪。传吾令,即日起严查税课、简政增兵、清点粮仓,从王廷到地方都要裁撤冗余,提拔精干将才。还有武器和马匹购置......”
唐相国适时道:“我王,这两样不急,以免灵虚城误会。”
“.....唔,你说的是。这两样就先不动,其他的么,也早该做了。”
¥¥¥¥¥
白沙矍上空的夜晚,月明星稀,贺灵川却无心欣赏。
他算好时间就紧闭门窗,又调伏山越的侍卫过来门口站岗,不许任何人出入。
榉木门窗的封闭效果一流,他点香一试,烟柱垂直向上,屋里几乎无风。
非常好。
贺灵川接下来取出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枝,扔在桌上,而后再多点两支香,口中念念有辞。
等三支香都烧光,烟气也在屋里徘徊不去,渐渐变成一个人头模样。
这便是百面梦魇败于他手,不对,败于盘龙城之后,遗留下来的一个小小分身。
“出来了?”贺灵川看着它皱眉,“你怎么又小一圈?”
他对梦魇的态度,绝没有程俞先前那么虔诚,又是请又是求,各种阿谀奉承。
事实证明,梦魇根本不需要那些也能出来。
“我说过了,我是梦魇,只能活在梦乡!待在你的魂乡里面根本得不到滋养,我只会越来越虚弱!“怪头梦魇诉苦,“你最近老是支使我找人,耗能太大!”
力量有出无进,他不虚弱就怪了!
贺灵川当没听见,从油纸包里取出一根短发,在烛火中烧成了灰烬。
而后他又取出一张字条,写上姓名和生辰八字,同样烧成了灰。
怪头凑过去深吸一口,好像在仔细分辨,才道:
“七岁男童?你换口味了吗,这回打算怎么收拾他?”
“不伤人,找到他就行。”贺灵川道,“有人给他佩戴隐蔽法阵,以隔绝追踪之术。你替我找出他的藏身之地。”
“这倒是简单,我去他梦里看看。”怪头晃了晃脑袋,正要飘走,忽然又道,“喂,放开我!”
它有半截尾巴还在树枝里呢。
这是具罗树苗的枝条,贺灵川除了浮生刀以外,目前唯一能带出盘龙梦境的东西。
梦魇原本关联的海底木雕塑坏了,贺灵川就随手折了一根树枝给它栖身。反正具罗树也是海底木的一种,更珍贵也更强大。
“放开它。”贺灵川晃晃小树枝,后者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梦魇的尾巴。
贺灵川也不怕梦魇不回来,这东西被三尸虫盯着呢。
而后,梦魇穿过门缝,一溜烟儿走了。
它的形态只有召唤它出来的贺灵川能看见,外头守门的侍卫一无所觉。
漫漫长夜,贺灵川干脆坐下来,盘膝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