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市医院住院部三楼的玻璃窗,在张强病床前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被绣针穿过丝线时带起的气流搅得微微动荡——姜芸把绣绷支在病床边的折叠桌上,绷面上是《百鸟朝凤》未完成的凤翅,孔雀蓝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珍珠光泽。
“凤翅的叠针要松些,像凤凰展翅时带起的风,太密就僵了。”姜芸捏着针尾,手腕微沉,丝线顺着她的力道滑过绣面,与之前绣好的金线衔接得天衣无缝。她说话时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飞了绷面上的凤凰,更怕惊碎了病床上传来的那丝微弱动静——张强的眼睫,在光斑里颤了颤。
王桂香坐在病床另一侧的小马扎上,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帕子边角被她捏得发皱。听见姜芸的话,她慌忙抬头看了眼张强的脸,又飞快低下头,把刚倒好的温水往姜芸手边推了推,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芸丫头,歇会儿吧,你都站俩时辰了。”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八度,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半个月前跪在合作社门口磕头时的绝望相比,多了些活气。
姜芸没接水杯,视线落在张强蜡黄的脸上。他已经昏迷三天了,自从上次清醒时断断续续说出“山崎”“灵泉”几个字后,就再没开过口。医生说他是心神耗竭,能不能醒全看意志,姜芸便想起张师傅说的“匠心续魂”,每天带着合作社的绣娘来病房刺绣,把《百鸟朝凤》的针法拆解了,一遍遍地讲,一遍遍地绣。
“当年张师傅教我这凤冠绣法时,说要对着阳光调金线的粗细。”姜芸拿起一根金线,对着光斑晃了晃,金线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张强紧闭的眼睛上,“你那时候总嫌麻烦,偷偷用细铜丝代替金线,被张师傅罚着拆了三遍绣品。”
话音刚落,病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姜芸的针顿在半空,孔雀蓝的丝线悬在绣面上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王桂香已经扑了过去,帕子按在张强的额头上,声音发颤:“强强?强强你醒了?”
张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最后落在绣绷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王桂香赶紧端过温水,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反复几次后,张强终于挤出几个含混的字:“线……不对……”
姜芸心里一动,把绣绷往病床边挪了挪:“哪里不对?是针脚太密了?”
张强的头微微偏了偏,视线落在凤翅的边缘:“叠……叠针要压……三分……”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姜芸的呼吸一滞。这是《百鸟朝凤》最传统的针法诀窍,凤翅边缘的叠针要压住金线的三分之一,才能既有层次感又不松散,是张师傅年轻时只传过核心弟子的技法。张强当年学绣时心浮气躁,从来没记住过,如今昏迷中竟能说出来,可见这门手艺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是我疏忽了。”姜芸拆了几针,重新下针,这次特意把叠针压得精准,“你看,这样就对了吧?”
张强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指甲缝里还嵌着之前偷绣时沾的丝线残渣。他挣扎着抬起手,却没力气碰到绣绷,只能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王桂香赶紧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强强,不急,慢慢看,芸丫头陪着你呢。”
“山崎……”张强的嘴唇又动了,这次声音清晰了些,“他逼我……找灵泉……”
姜芸的针猛地扎在指尖,血珠渗出来,滴在孔雀蓝的丝线上,晕开一小点暗红。她没顾得上擦,俯身追问:“他怎么逼你的?你把灵泉的位置告诉他了?”
张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在回忆极其痛苦的事:“他……他扣了我欠的赌债……说找到灵泉……就一笔勾销……还说……给我开绣坊……”他喘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悔恨,“我偷喝灵泉那次……记了个大概……画了张图……”
“图呢?”姜芸的声音有些发紧。林晓之前查到张强偷卖的绣品里有灵泉入口的模糊地图,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
“他拿走了……”张强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让我……带他去……我没敢……他就逼我……偷合作社的绣品……说上面有……客户名单……”
王桂香突然哭出声来,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号哭,而是带着愧疚的啜泣:“都怪我!都怪我以前总催你赚钱,你才染上赌瘾,被人抓住把柄!”她猛地站起来,对着姜芸深深鞠了一躬,“芸丫头,是我们母子对不起你,对不起合作社!”
姜芸扶住她,指尖触到王桂香粗糙的手背,想起第一次进张家门时,这个婆婆摔碎她母亲绣品的模样,再看如今鬓角斑白、满眼悔恨的女人,心里的郁结竟散了些。“先救强强,其他的以后再说。”她拿起绣针,“再绣会儿凤冠,你以前最想绣好凤冠,说要给未来的媳妇做嫁妆。”
张强的眼睛亮了些,看着绣绷上渐渐成型的凤冠,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跟着默念针法。姜芸一边绣,一边细细讲着:“凤冠的珠点要用滚针,一针压一针,不能有缝隙。你看这颗最大的,要对着阳光绣,让金线的光泽聚在中心点……”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绣针穿过丝线的“沙沙”声,和王桂香轻轻的啜泣声。阳光慢慢移动,菱形的光斑挪到了张强的手上,他的手指不再颤抖,竟慢慢跟着姜芸的动作,在空中比画着滚针的姿势。
突然,姜芸感觉到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就是上次从空间里飘出来的、刻着“民国绣娘工坊”的木盒,微微发热。她不动声色地按住口袋,余光瞥见张强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她的口袋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你见过这个盒子?”姜芸轻声问。
张强的头轻轻点了点,嘴唇动了动:“山崎……有个……一样的……”
这句话让姜芸心头一震。她一直觉得山崎对灵泉的了解不一般,原来他手里也有一个民国绣娘的盒子?难道山崎的祖辈也和灵泉有关?她正想追问,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晓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凝重。
姜芸对王桂香说了句“照看一下强强”,便拉着林晓走到走廊尽头。“怎么了?”
“山崎的那个同伙,就是之前威胁你的那个,今天早上出现在医院门口了。”林晓压低声音,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这是合作社的保安拍的,他没进医院,就在对面的树底下站了半个多小时,盯着住院部的方向。”
姜芸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发热的木盒:“他没进来?”
“没有,好像只是确认一下张强的情况。”林晓顿了顿,又说,“另外,警方那边传来消息,山崎在拘留所里不老实,反复问张强的病情,还托人带话,说‘张强知道的太多,活不成’。”
姜芸的心沉了沉。山崎这是怕张强醒了,把他的阴谋全供出来,想灭口?她抬头看向病房的窗户,张强的身影在窗帘后隐约可见,王桂香正弯腰给他盖被子。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窗台上,那里放着一盆合作社绣娘们送来的多肉,叶片饱满,带着生机。
“安排两个保安在病房门口守着,二十四小时不离人。”姜芸叮嘱道,“另外,查一下山崎的祖辈,看看有没有人和苏绣或者灵泉有关联。”
林晓点头:“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有消息马上告诉你。对了,张师傅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匠心可化戾气,灵泉反噬的预警,或许能解’。”
姜芸眼睛一亮。她昨天进空间时,发现灵泉池边的红色纹路淡了一丝,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现在听张师傅这么说,难道真的是“匠心唤醒”在化解反噬?她快步走回病房,刚进门就看见张强的手已经搭在了绣绷边缘,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根金线。
“我来……绣……”张强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王桂香赶紧搬来一张椅子,姜芸扶着张强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两个靠枕。张强的手还很无力,姜芸握着他的手,帮他捏起绣针,对准绣绷上的凤冠珠点。金线穿过丝线的瞬间,张强的身体颤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
“对……就是这样……”他喃喃自语,手指在姜芸的辅助下,慢慢绣出一个完美的滚针珠点。
姜芸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张强的手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刺绣有些变形,和她的手叠在一起,竟像是传承了几代的绣娘手,在绣绷上共同描绘着凤凰的模样。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幅凝固的画。
绣完三颗珠点,张强的力气耗尽,靠在枕头上喘着气,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姜芸帮他擦了擦汗,刚要收起绣绷,却发现张强的口袋里露出一小截蓝色的绣线,打了个奇怪的结——那结的样式,不是苏绣常用的结,反而和她空间里灵泉池边的红色纹路,一模一样。
“这结是怎么回事?”姜芸拿起那截绣线。
张强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恍惚:“山崎……让我……绣的……说能……找灵泉……”
这时,林晓发来一条消息:山崎的同伙不见了,但在医院门口留下了一个蓝色的锦盒,里面是空的,只刻着一个和绣线结一样的纹路。
姜芸看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看手里的蓝色绣线结,口袋里的木盒还在发热。她突然明白,山崎要找的不只是灵泉的入口,还有这个纹路结的秘密,而这两个民国绣娘的木盒,或许就是解开秘密的钥匙。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把绣绷上的凤凰染成了金色。张强已经睡着了,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王桂香坐在床边,轻轻给她扇着扇子。姜芸走到窗边,打开那个发热的木盒,里面的金针在夕阳下闪着光,针尾刻着的“芸”字,竟和她母亲绣品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远处的天空中,一群鸟儿飞过,影子落在窗玻璃上,像是绣绷上的百鸟朝凤。姜芸握紧手里的木盒,知道一场关于灵泉秘密的新博弈,已经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