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墨红袖？”
除夕夜家家夜不闭户，楚蔚未待马匹停稳便翻身落下，穿过洞开的院门疾奔进小院之中。
只见一戴着银面具的白衣男子立在院中，伸出一臂护向身后，姿态警惕地面向他们。
楚蔚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乃云江县县令楚蔚，谁是墨红袖？”
“民女墨红袖，不知楚大人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一名罩着大红色散花绫白狐皮里鹤氅的妙龄女子从白衣男子背后缓缓露出身形。
正屋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墙角的积雪映着月光，少女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刚刚长过男子肩膀。仔细观其面容，青丝如云，肤白胜雪，长眉连娟，朱唇琼鼻，生得最好的当属那一对眼尾微微上挑的柳叶眼，只轻轻抬眸，不必有多余表情，便已是半含秋水，顾盼流波。
然而楚蔚却大失所望。
不是她，不是她……
他当真是疯了，已经死了的人，他到底在期盼什么呢？
“你，就是墨红袖？”
“正是。”
少女一直站在男子身侧，虽如常与他交谈，却并未有上前的打算。
楚蔚忍不住主动朝着她走去。
距离她尚有尺余之时，再次被白衣男子侧身阻在二人中间。
“止步。”
“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楚蔚越过白鹤，与墨红袖对话，“不知墨姑娘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袖儿，谁来家里了？”白雪云的声音通过小屋的窗户传出来。
与此同时，白安之也掀帘来到院中。
紧接着，红玉红豆扶着柳春荣来到正屋门口。
面对夜半突然来访的两人，一家人都持警惕态度。
“这是新上任的楚大人，来找我问些事情。外祖母，娘，你们别担心，小鹤同我在一处。”
墨红袖将众人劝回房，而后对楚蔚道：“寒舍简陋，不就请楚大人进去了。大人有什么话要问我，此处没有外人，直说便是。”
楚蔚无视挡在两人中间的白鹤，对墨红袖道：“我要问姑娘的事情较为私密，还是借一步说话为好。”
“楚大人若是觉得您的小厮不该听见，便请他到门外等候吧。”
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清楚状况的抱琴：“？？？”
墨红袖已经将态度表明。
楚蔚默了默，而后拿出从县衙带来的那几张文书：“这上面，可是墨姑娘的手书？”
墨红袖藏在鹤氅下的双手微微攥紧，算是明白楚蔚为何突然造访了。
她暗自叹气，亲眼看见楚蔚之前，打死她她也想不到此人会来云江县做县令。若是早知道，她断然不会在送去县衙的文书上留下真实的笔迹。
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既然来了，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若什么都要忌惮他，她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正是。”墨红袖不动声色，“敢问楚大人，我的字有什么问题吗？”
“姑娘的字起笔内敛，收笔处含蓄，方圆并用，沉稳而不失飘逸，藏锋于内，隐而不露，是极其少见的好字。”楚蔚道，“不知姑娘这字师承于哪位名师？”
“没有师承，根据已故外祖父留下的书帖随意练的，叫楚大人见笑了。”
“这一笔字，可不是像姑娘所言‘随意’便可练成的。”
“但我的确是自己练成的，还能诓骗大人不成。”
楚蔚语塞。
他在干什么？就算追问出她有老师又能如何，她的师父难道还可能是他想的那人吗？她若当真收了徒弟，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楚大人。”墨红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您亲自来到我家，只是为了问我有没有老师吗？”
“……是我唐突了。抱琴，我们走。”
“你认识他？”两人离开后，白鹤转身面对墨红袖，她方才在紧张。
“不认识。夜深了，回去休息吧。”墨红袖道，“你既然收了面具，以后随我出去的时候便戴着吧。若是旁人问起你的身份，就说你是我舅舅的义子，白贺的贺是贺喜的贺，是舅舅给你取的名字。”
“好，我记住了。”
二人这边刚要进屋，离开的两人却去而复返。
“楚大人这是？”墨红袖在心底道了句“难缠”。
“墨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该请。墨红袖暗自吐槽，面上却依旧要维持风度。谁叫她现在是民，人家是官呢。
“楚大人请说。”
“姑娘家中有没有笔墨？”楚蔚道，“我想亲自观瞻姑娘如何落笔运笔，才能写出如此美妙的字体来。”
“……”墨红袖挤出一丝好语气，道：“楚大人稍等片刻，我进去将纸笔拿出来。”
……
“大半夜的，突然跑到别人家里拉着人在院子里写字给他看，这人真是半点儿分寸都没有。”正屋里间，柳春荣披衣走出来，瞧着白鹤将方才搬出去的桌子重新搬回来放好，气得骂道，“当了县令又如何，脾气古怪招人嫌，哪家姑娘要是跟了他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小鹤，红袖呢？”她没见墨红袖跟来，放软语气询问道。
“她回房了。”白鹤将桌凳一一摆放整齐，直起身道，“外祖母，您也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早点儿回去睡吧。”
白鹤点头回应后转身离开，迈出房门后转身将门带上，叮嘱柳春荣道：“外祖母，夜里风凉，一定把门栓好。”
“知道了知道了，外祖母记住了，快些回去吧。”
墨红袖听着白鹤从正屋出来，经过她窗前，推门进了隔壁。小屋熄了灯，旁边的白雪云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她躺在小床上，双眼闭合，却毫无睡意。
前世的经历像是受了刺激的马群，失去控制，在她脑海中疯狂奔腾。
楚蔚，楚蔚……
你怎么过来了呢？
……
大年初一是个阴天，以至于夜幕已褪去许久，房中仍需烛火照明方能看清公文词句。
楚蔚一夜未眠。
长案上凌乱的文书档案被他尽数推到了地上，面前空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并排摆放着四张纸。前三张是需要留档的文书，最后一张是他讨来的一首词。词的内容乃他及冠之日所做，昨夜，他念，她写，他像是一个疯子，将幻想过无数遍的场景复刻到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身上。
不像，为什么“墨红袖”三字明明与她的笔迹有九分像，这首词写下来再对比却只剩下了四五分？
所以……是他执念太深了吗？
“抱琴。”
“主子，有何吩咐？”
“去查墨红袖，事无巨细，所有和她相关的事我都要知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