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菜市场的“砍价女王“与直播间的三万个家人
李淑琴把手机支架往冬瓜摊的竹筐上一杵时，晨露还挂在黄瓜架的藤蔓上，亮晶晶的，像她直播间里粉丝刷的小星星。五点四十五分，东莞樟木头的菜市场刚醒透，摊主们正支着铁架摆菜，她已经打开了抖音直播，镜头稳稳对准自己——枣红色收腰连衣裙，领口别着朵粉丝寄的仿真玫瑰，一米七八的个子往摊位前一站，比旁边摞着的冬瓜还高出小半头。
“家人们早上好！“她对着镜头扬了扬下巴，眼角的细纹被晨光熨得软软的，却藏着股子飒劲，“看见没？今天的本地冬瓜，刚从地里摘的，带着土腥气呢。老板，多少钱一斤？“
卖冬瓜的阿叔正用抹布擦秤盘，抬头见是她，笑了：“琴姐来了？今天八毛，给你算七毛五。“
“七毛五？“李淑琴挑眉，伸手在冬瓜上敲了敲，“咚、咚“的闷响透过手机传出去，直播间瞬间滚过一串弹幕：“听这声就知道是好瓜！““琴姐砍价模式启动！““我赌五毛！“
她把镜头转向冬瓜上的白霜：“家人们看清楚，这白霜厚不厚？这是新鲜的证明。但七毛五还是贵了，昨天隔壁摊七毛，你这......“
“得得得，“阿叔举着抹布投降，“琴姐你别播了，再播我这摊都得赔本。七毛，七毛给你，就当给你直播间三万人发福利了。“
“这还差不多。“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是假牙，却比真牙还亮，“家人们听见没？七毛一斤，仅限今天，认准阿叔这摊——就在菜市场东门第三个拐角，认准这顶蓝帽子。“她把镜头往阿叔头上怼了怼，阿叔戴着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帽，被拍得不好意思，赶紧往旁边躲。
直播间里“哈哈哈“的弹幕刷成了屏，礼物特效“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李淑琴瞥了眼屏幕右上角的在线人数：。比昨天多了五百，她心里有点得意，像小时候考试得了满分。
“行了阿叔，给我来个小的，五六斤就行，太大了吃不完。“她退后一步，看着阿叔砍瓜。冬瓜切开的瞬间，清甜味混着水汽飘出来，她赶紧把镜头凑近：“家人们看这瓤，瓷实不？籽少肉多，做冬瓜丸子最香，今晚七点直播间教你们，记得来蹲点。“
称完冬瓜，她扛起袋子往猪肉摊走，手机支架被她用下巴夹着，镜头晃悠悠的，像坐过山车。路过卖豆腐的阿婆摊前，阿婆举着块嫩豆腐喊：“琴姐，今天的豆腐特别嫩，给你留了块！“
“哎，谢阿婆！“她停住脚，把手机往竹筐上一放，“家人们看，这是王阿婆的豆腐，纯手工磨的，没有添加剂，我吃了十年了。阿婆，多少钱？“
“给三块就行。“阿婆用塑料袋包着豆腐，手有点抖，“琴姐，昨天我孙子看你直播，说要给你刷火箭，被我骂了一顿，小孩子家家哪来的钱。“
“阿婆你别骂他，心意我领了。“李淑琴接过豆腐，塞给阿婆五块钱，“不用找了，就当给大孙子买糖吃。“
“那不行......“阿婆还要推让，被她按住手：“您要是再推，我明天就不来买您的豆腐了，还在直播间告诉家人们你不卖我。“
阿婆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你这丫头，都七十了还这么霸道。“
“七十咋了？七十也能霸道。“她对着镜头扬了扬手里的豆腐，“家人们看见没？做人就得这样，该砍价时砍价，该多给时多给，别那么多讲究。“
走到猪肉摊，摊主老李正挥着刀剁排骨，见她来，刀停在半空：“琴姐，今天要啥？肋排还是五花肉？“
“来二斤五花肉，肥点的，做冬瓜丸子得有肥有瘦才香。“她把冬瓜放在旁边的竹筐上，“多少钱一斤？“
“给你算十五，别人都十六。“老李利落地切着肉，“昨天我媳妇看你教做红烧肉，学着做了，我儿子说比我做的好吃。“
“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她得意地抬抬下巴，镜头扫过案板上的肉，“家人们看这肉的颜色，鲜红，没有水印，这才是好肉。买肉就得看这个，别光图便宜。“
付完钱，她的购物袋已经沉甸甸的了。往菜市场外走时，碰见社区的刘老太拎着空篮子进来，看见她就喊：“琴姐，你那直播咋关了？我还等着看你买鸡蛋呢！“
“没关没关，这不在拍嘛。“她把手机往刘老太面前凑了凑，“刘姐早啊，今天鸡蛋多少钱？“
“六块五，涨了五毛。“刘老太凑到镜头前，对着屏幕挥手，“家人们好啊，我是琴姐的邻居，她跳广场舞可厉害了！“
直播间立刻有人刷：“是那个总抢琴姐c位的刘老太吗？““刘老太昨天的扭胯没琴姐标准！““哈哈哈刘老太上镜了！“
李淑琴笑着把刘老太推开：“别耽误我买鸡蛋，家人们等着呢。“
买完鸡蛋往家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把她的影子踩在脚底下。她住的小区离菜市场不远，走路十五分钟，是栋老楼，没有电梯，她住三楼。以前总抱怨爬楼累，自从三年前开始拍视频，每天扛着手机支架在菜市场转两小时，现在爬三楼跟玩似的，气都不喘。
“琴姐回来啦！“楼下收废品的老王正捆纸壳，抬头跟她打招呼，“昨天你教的那个腌黄瓜，我试了试，真好吃！“
“那是，我琴姐的方子能差吗？“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黄瓜——刚才路过蔬菜摊顺手买的，“今晚教冬瓜丸子，记得看。“
“一定一定！“老王笑得一脸褶子，“我给你留了个好纸箱，装你的手机支架正好。“
爬上三楼，掏钥匙开门时，手机还在直播，在线人数降到了两万八。她对着镜头说：“家人们，我到家了，先关播了，整理下东西，晚上七点准时见，不见不散啊！“说完对着镜头挥挥手，点了“结束直播“。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客厅的沙发上铺着块钩针坐垫，是她去年学着钩的，歪歪扭扭的，却很暖和。墙上挂着张婚纱照，有点泛黄了，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穿着西装，笑得一脸傻气，旁边的她穿着婚纱，扎着两个麻花辫，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是她老伴，十五年前走的，走的时候才五十八岁，突发心梗，没来得及说句话。
她把菜放进厨房，先去阳台看她的多肉。十几盆多肉摆在阳台上，挤得满满当当，都是粉丝寄的，有玉露、熊童子、法师，每盆上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寄件人的名字和祝福：“琴姐要像多肉一样胖乎乎！““祝琴姐的直播间越来越火！““琴姐教我跳舞吧！“
她拿起喷壶，给每盆多肉都浇了点水，嘴里念叨着：“小胖子今天又胖了点，熊童子的爪子没掉，不错不错......“这是她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对着多肉说话，不用考虑镜头，不用想台词，想说啥说啥。
浇完花，她打开手机看直播数据：观看人数5.8万，新增粉丝1200，礼物收入235.6元。比昨天多了五十块，她满意地点点头，把钱提现到银行卡——这钱她不用，专门存着，等年底给国外的女儿发红包。
女儿在加拿大定居，嫁了个老外，生了个混血外孙，今年八岁了。去年外孙视频时说：“外婆，你比我们班同学的外婆酷多了，会跳广场舞还会直播。“她听了乐了好几天，逢人就说。
正看着手机，女儿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她赶紧接起，镜头对着自己：“朵朵，吃饭了没？“
“妈，刚吃完。“女儿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客厅，外孙正趴在地毯上玩积木，“你今天直播又火了？我看我弟（李淑琴的侄子）发朋友圈，说你把冬瓜砍到七毛一斤。“
“那是，你妈是谁。“她得意地扬下巴，“你儿子呢？叫他来跟我说话。“
外孙跑过来，对着屏幕喊：“外婆好！我要看你跳广场舞！“
“晚上看直播，外婆教你跳'扭胯杀'。“她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你们那边冷不冷？我给你寄的腊肠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妈。“女儿的声音有点低，“妈，你一个人在家别太累了，不行就别直播了，我给你打钱。“
“我不累，直播好玩着呢。“她摆摆手，“你别总打钱，我有钱花，退休金够花，直播还能赚点，给我大外孙攒学费。“
“妈......“女儿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行了行了，不说了，我要准备晚上的食材了，晚上七点直播，记得来看。“
挂了电话，她对着手机愣了会儿神。女儿总担心她一个人孤单，劝她去加拿大住，她不去。不是不想外孙，是舍不得这菜市场的烟火气，舍不得广场舞池的音乐，舍不得直播间那三万多个素未谋面的“家人“。
孤单？她才不孤单。
中午简单吃了点面条，她开始准备晚上直播的食材。把冬瓜去皮，切成小块；五花肉切成丁；葱姜蒜切碎。切到一半，手机响了，是社区老年大学的张老师：“琴姐，下午的智能手机课你还来不？好多学员等着问你直播技巧呢。“
“来！咋不来！“她擦了擦手，“我这就过去，给他们带点昨天做的腌黄瓜。“
老年大学离小区不远，走路十分钟。她拎着一罐子腌黄瓜往那走，路上碰见好几个熟人，都是看她直播的老街坊。
“琴姐，下午教啥？我也想学拍视频。“开士多店的阿陈伯倚着门框喊。
“教剪辑，你来不？“她笑着说。
“来！咋不来！“阿陈伯锁了店门，跟着她走，“我想拍我家那只猫，总掉毛，拍出来肯定有人看。“
老年大学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老头老太太，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手机，有最新款的苹果，也有掉了漆的安卓。见她来，都站起来鼓掌，像欢迎明星。
“琴姐来了！“
“琴姐快教教我，咋让我拍的广场舞视频更清楚。“
“琴姐，我孙子说我拍的视频太抖了......“
她被围在中间，笑得合不拢嘴：“别急别急，一个个来，今天保证让你们都学会。“她把腌黄瓜分给大家，“尝尝，昨天刚做的，配粥吃最好。“
上课的时候，她站在讲台上，像模像样地拿着教鞭（其实是根筷子），对着投影屏幕讲：“拍视频的时候，手要稳，最好用支架，没有支架就找个东西靠着，比如窗台、树杈子......“
她讲得认真，老头老太太们听得更认真，笔记本上记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有的还画了示意图，像小学生上课。
课间休息时，张老师凑过来：“琴姐，下周社区搞'老有所乐'才艺展，你带个头，组织个广场舞队呗？“
“行啊。“她一口答应，“就跳我那支'扭胯杀'，保证惊艳全场。“
“那太好了！“张老师笑得眼睛都没了，“我把李奶奶她们都叫来，跟你学。“
提到李奶奶，李淑琴想起那个总跟她拌嘴的老太太，八十多了，精神头比年轻人还好，上次在菜市场抢着买最后一把菠菜，两人差点吵起来，最后她让给了李奶奶，李奶奶转头就在她直播间刷了个“小心心“。
“她能来吗？“李淑琴有点怀疑。
“肯定来，她说早就想跟你学跳舞了，就是不好意思。“张老师挤了挤眼睛，“她说你那'扭胯杀'，比她年轻时跳的粤剧还带劲。“
李淑琴被逗笑了，心里有点甜，像喝了蜜。
下午的课结束后，她没直接回家，而是往公园走。广场舞队的姐妹们应该在那排练，她得去跟她们说才艺展的事。
公园的广场舞池里果然热闹，十几位老太太跟着音乐扭动，领舞的是张大妈，见她来，赶紧把音乐关了：“琴姐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学你那支新舞呢。“
“啥新舞，就是'扭胯杀'。“她走到队伍前面，“下下周社区搞才艺展，咱组队上，就跳这个，我教你们。“
“好啊好啊！“老太太们都高兴坏了，“琴姐快教我们！“
她把手机支架架在旁边的树上，打开音乐，开始示范：“先出左脚，胯往右转，对，就这样，幅度再大点儿，别怕扭着......“
她一米七八的个子在队伍里特别显眼，红裙子一飘，像团会动的火。路过的人都停下来看，有个年轻姑娘举着手机拍，嘴里念叨着：“这老太太太飒了，必须发个抖音。“
跳了两小时，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才满头大汗地往家走。路过便利店，买了瓶冰镇矿泉水，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珠顺着下巴滴在红裙子上，像撒了把碎钻。
回到家，洗了把澡，换了件舒服的家居服，她开始准备晚上的直播。把手机支架架在厨房，镜头对准案板，打开补光灯——这补光灯是粉丝众筹给她买的，说她晚上直播光线太暗。
七点整，她准时点开“开始直播“。
“家人们晚上好！“她对着镜头挥挥手，在线人数瞬间涨到一万多，“今天教你们做冬瓜丸子，简单好学，老人小孩都爱吃。“
她一边讲解步骤，一边手上忙活，嘴里还不忘跟粉丝互动：“对，肉馅里要加葱姜水，顺时针搅拌上劲......这位'爱跳舞的老太太'问我广场舞鞋在哪买的，我把链接挂在小黄车了......'今天也要加油呀'说想学'扭胯杀'，行，等做完丸子教你们......“
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很快突破了四万，礼物特效“火箭““飞机“刷个不停，弹幕像瀑布一样滚。
“琴姐这手法太熟练了！“
“隔着屏幕都闻到香味了！“
“琴姐注意休息，别累着！“
她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丸子下锅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没接，继续盯着锅里的丸子。
丸子浮起来的时候，她捞出来尝了一个，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绝了！家人们学着做啊，不好吃你来找我。“
正说着，门铃响了。她有点纳闷，这个点谁会来？她对着镜头说：“家人们等我一下，我去开门。“
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她愣住了——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是李奶奶。
她赶紧打开门：“李奶奶？您咋来了？“
李奶奶举了举保温桶，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听张老师说你今晚直播做冬瓜丸子，我......我做了点萝卜糕，给你送点，怕你忙得没时间吃饭。“
李淑琴心里一热，赶紧让她进来：“快进来坐，我正直播呢。“
李奶奶走进来，看见厨房的手机支架，有点拘谨：“我......我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正好让家人们认识认识你。“她把李奶奶拉到镜头前，“家人们，这是李奶奶，我们社区的老宝贝，做的萝卜糕特别好吃！“
直播间瞬间炸了锅：
“是那个抢菠菜的李奶奶吗？“
“李奶奶好！“
“琴姐和李奶奶同框了！活久见！“
李奶奶被屏幕上的弹幕吓得往后躲，李淑琴笑着扶住她：“别怕，都是家人。“
那天的直播超时了半小时，她教完“扭胯杀“的基本动作，又跟李奶奶一起吃了萝卜糕，粉丝们看得津津有味，说这是“最接地气的直播“。
关播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李奶奶帮她收拾完厨房，准备走，临走前说：“琴姐，下周学跳舞，你可得好好教我。“
“放心，包教包会。“李淑琴送她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