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欢有些触动,毕竟这是黑龙会的她老爹为了她现在生死不明,没想到她会在车边等着自己。
他下了车,丁香便很自然挽住了他的胳膊,随着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的走进“方便斋”。
叶承欢可以说对全世界的美食店早已深谙了,和大多数日式料理差不多的格局,一进门都会看到墙壁上挂满的日式风俗画,比如浮世绘、日本相扑手等等。
而餐厅的摆设装潢也与神州饭店不同,方便斋基本属于档次较高的日本料理店,因为里面都会铺设榻榻米的坐席,山水风景屏风等等。
在储物架上,也可以看到穿和服的日本人偶。
叶承欢没工夫体味这家店的各种观感,当他想到这间日式料理店带着更多附加色彩时,他就感到一阵厌恶。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女招待,一上来便是一口日语,说的十分地道,也分不清她是神州人还是日本人。
“先生,小姐,有预约吗?”
丁香皱了皱眉,直接说:“我找德川家兴。”
女招待脸色变了变,马上阴沉下来,用神州话道:“你是丁小姐?”
“是。”
“请跟我来。”
女招待在前面领路,叶承欢很细微的看到她一边走一边对旁边的一个男店员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那人眼里透出一丝阴厉,点了点头,快步走开。
他们穿过这家料理店,来到一座精致的庭院,虽然不大,却处处精致,桥梁、岩石、踏脚石、有耙纹的砂砾地以及石灯笼,巧夺天工,仿佛一个适宜冥想和沉思的环境。
茂密的植物和精巧的布局将料理店隔绝开来,就算大声喧哗,也不会影响前面用餐的人。
经过庭院,前面便是一座日本乡间风格的草庵,虽然叫草庵,但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结构设计一点儿都不马虎。
门口站着四个西装墨镜的男人,表情冷漠,叉手肃立。
女招待和他们对了对眼色,便脱掉木屐,上了干阑式的平台,弓着身子,迈着小碎步,率先走了进去。
叶承欢才不讲什么规矩,直接穿着鞋踩了上去,把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踩了两个大脚印。
四个男人哼了一声,伸手拦住他,示意要搜身。
叶承欢也没在意,扬起胳膊让他们搜了搜,确认没有危险物品后才没再阻拦。
丁香没等他们搜身,直接撩开风衣下摆,露出黑色连裤袜的性感长腿,把挂在大腿上的枪套摘了下来,啪的一下丢在地上。
这个洒脱的举动,让四个家伙一阵眼热,忍不住同时咽了咽喉咙。
刀疤等人刚要进去,被他们横身挡住,用生硬的神州话道:“他们,可以。你们,不可以。”
丁香头也没回的说了声:“你们在外面等着,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小白龙急得搓手,这里可是黑龙会的地盘,鬼知道德川家兴那个老东西在里面设了什么陷阱,丁香就那么赤手空拳的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疤哥,咱们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呀!”小白龙急道。
刀疤面无表情的只说了一个字:“等!”
草庵的拉门是敞开的,里面亮堂堂的却不刺眼,叶承欢一眼就看到榻榻米上摆着张矮桌,东西两向各坐了两个人,在他们身后则各自有十几个保镖,一个个神色凛然,如临大敌。
跟他们的保镖对比鲜明的是,两个大佬之间的气氛却看似十分融洽。
东边那人约莫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宽松的和服,跪坐在那里,腰身笔直。
头上打着发油,唇上留着卫生胡,鼻子上架着大大的黑色框架眼镜,方脸、大眼、厚嘴唇,身材虽有些中年肥,但样貌还不算难看,特别是骨子里透出的一股温和的书卷气,让人很自然会觉得他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他坐在那里,神色和状态都很拘谨,就连喝茶都是小口的抿着,一点儿不像东道主的样子。
这个人就是燕京黑龙会的会首德川家兴?叶承欢和丁香都有点儿不太相信。
另一边坐的中年男人,神色自若、谈笑风生的饮酒。
那个人当然就是司马风云。
看他们之间完全没有半点儿兵戈相见的味道,反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个喝茶,一个饮酒,一个拘谨,一个游刃有余,甚至旁边还有一位画着白面、身穿粉色和服、手拿纸扇的日本歌姬,随着悠扬的乐声,起舞弄影,给这场意料之外的见面平添了几分欢乐。
叶承欢皱了皱眉,自己女人火急火燎,司马风云倒好,跑到这儿来喝酒泡妞来了。
他刚要震怒,就见司马风云喝酒中还掺杂着咳嗽,脸色姜黄,拿着酒杯手微微发颤,他看了丁香一眼,这才明白,怪不得在元武道馆时司马风云没有露面,看样子他病得不轻。
病成这样居然还为了女儿跑来卖老骨头,叶承欢内心第一次对他肃然起敬。
虽然有病在身,可大人物毕竟是大人物,黑道枭雄的范儿一点儿不倒,身板还是那么硬,眼神还是那么捉摸不透。
“爸爸……”丁香的声音有些发颤。
司马风云看也没看自己女儿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沉沉的道:“谁让你来的?”
“我……”
司马风云不客气的打断她:“没看到吗,我来跟德川先生喝酒,不想被人扰了清兴。”
两个恨不得置对方死地的仇人在一起喝酒,傻瓜都看得出来,平静的表面背后藏着什么。
司马风云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幽幽的道:“德川先生,听说过断箭的故事吗?”
德川家兴默默的摇摇头,听他说下去。
“这是一个关于战斗、意志和父与子的故事,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德川家兴还是没言语,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我们神州的春秋战国时代,一位父亲和他的儿子出征打战。
父亲已做了将军,儿子还只是马前卒。
又一阵号角吹响,战鼓雷鸣了,父亲庄严的托起一个箭囊,其中插着一只箭。
父亲郑重对儿子说:“这是家袭宝箭,配带身边,力量无穷,但千万不可抽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精美的箭囊,厚牛皮打制,镶着幽幽泛光的铜边儿,再看露出的箭尾,一眼便能认定用上等的孔雀羽毛制作。
儿子喜上眉梢,贪婪的推想箭杆、箭头的模样,耳旁仿佛嗖嗖的箭声掠过,敌方的主帅应声折马而毙。
果然,配带宝箭的儿子英勇非凡,所向披靡。
当鸣金收兵的号角吹响时,儿子再也禁不住得胜的豪气,完全背弃了父亲的叮嘱,强烈的欲望驱赶着他呼一声就拔出宝箭,试图看个究竟。骤然间他惊呆了。
一只断箭,箭囊里装着一只折断的箭!
原来自己一直垮着只断箭在打仗,儿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仿佛顷刻间失去支柱的房子,意志轰然坍塌了。
结果不言自明,儿子惨死于乱军之中。
拂开蒙蒙的硝烟,父亲拣起那柄断箭,沉重的啐一口:“不相信自己的意志,永远也做不成将军。”
他的故事显然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我听说德川家族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名片,可是,我在你和你儿子身上并没看到。”
德川家兴并没言语,他身边的一个斯斯文文、貌似翻译的男人已经开口了:“司马先生,很感谢你讲了一个生动的故事。那么,下面按照神州的礼仪,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按照德川先生的意愿讲一个故事才好。”
叶承欢这才举目看向站在德川家兴旁边的那个男人,那人跪坐在德川身后,娓娓道来。
在日本,一位父亲带着6岁的儿子郊游,父亲钓鱼,儿子在一旁玩耍。在离湖边不远处,有一个很深的大坑。孩子好奇,自己偷偷摸索着下到坑里。
玩了一阵子后他发现,大坑离地面很高,下来容易上去难。
于是,他不得不求助正在钓鱼的父亲:‘爸爸,爸爸,帮帮我,我上不去了!’但他没有得到回应。
其实,此时此刻他知道他的父亲正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钓鱼,他没有想到,父亲会对其求助置之不理。
于是,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他开始直呼父亲大人的名字,并称之为‘混蛋’。
可他的父亲还是置之不理。
这时,天渐渐地黑下来,出于恐惧和无助,他的第二个反应是哭泣,又哭又喊,足以令做父亲的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