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绪的波动就好像地震一般,刚发生的时候感觉并不是很强烈,它真正的破坏力在十几秒钟到两分钟之间,才会越来越强大的显现出来。
叶承欢此时正沉浸在震感最强烈的时刻,他不是不想把桃姐接走,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幸福、快乐、有尊严的活着,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全民公敌”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能把她拉进泥潭呢。
他为那个女人深深的抱不平,为什么人生中的种种不幸都要降临在一个人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替她分担,可人生不容假设。
如果真有老天爷的话,他恨不得把那个老不死的拉下来,狠狠抽一顿嘴巴,然后揪着他的脖领子质问他。
他没耶稣那么仁慈,没上帝那么博爱,相反的,他狂野,他放浪,他目空一切,他傲视天下!
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每天饿死、委屈死、各种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关他屁事。
他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骨子里自信、张扬、桀骜不驯,可有些人有些事也会时常摧毁他的自信,瓦解他的张扬,打击他的桀骜。
桃姐的境况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有些遗憾,有些失落,甚至有些自毁。
二十年,好像被人偷走了似的,桃姐的二十年对他来说是一片空白,在那段时光里,他没能为她做任何事,哪怕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陪她说句体贴话都没有。
可是他忘了,被偷走的二十年里,他经历的痛苦和磨难比桃姐要多一万倍。
地狱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但他经历的那些的确可以用人间炼狱来形容!
很多事在经历的时候会觉得很难捱,一旦过去,会觉得很平淡。
叶承欢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他更愿意把那些东西当成一个男人成长的过程。
女人会越来越衰老,男人会越来越年轻,尤其是经历丰富的男人。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叶承欢没有去接,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想接任何人电话。
电话只响了三声便不响了,叶承欢又在思绪中遨游了一会儿,才勉强从那些繁杂中抽身出来,拿起电话来看了眼,居然是小白龙打来的。
他微微有些吃惊和后悔,丁香过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涯,她一般不会给自己打电话,除非是有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马上拿起电话,迅速拨了回去,可电话响了半晌,那边一直都没人接听。
叶承欢的心缩紧了,为什么打来电话的不是丁香,而是小白龙,这一刻他脑子里浮起第一个概念就是,丁香出事了!
回到神州,他本来就想过平静生活的,可是自从和神仙姐姐有了交集,接下里发生的一切都慢慢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渐渐有所明白,像他这样的人,这辈子是注定不能平静了。
他本不信命,可此刻却想起了那个卖黄色杂志的老头说的话,破军坐命,为兵必劫,天煞孤星,无伴终老。
难道真如他所说,自己这辈子注定就要孤独终老,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个被克去么?
好在他这人还有个优点,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去多想,猜不透的事就干脆不猜。
他打开车窗,让冷风漫灌进来,甩掉满脑子杂乱思绪,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引擎风雷怒吼,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叶公馆有间叫做“雅趣斋”的书房里,气氛多少有些凝重。
叶家家主叶卫国坐在那张竹制的座椅上,静静的听方刚汇报着刚刚发现的新情况,手里的孔雀石咕噜噜转个不停。
直到他把话说完,叶卫国手里的孔雀石才停了转动,他慢慢睁开眼睛,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儿情绪。
“说完了吗?”叶卫国平静的问道。
“说完了。”方刚有些惴惴的回答。
叶卫国托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整个人沉着如山,对他听到的情况未知可否,只说了三个字,“先吃饭!”
在老爷子那里,天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人生一世,最重要的就是吃饭。
叶家户大人多,但每次吃饭的时候,叶家老老小小全都要聚在一起,吃饭的地方就是叶公馆的厅堂:公道堂!
叶卫国和叶家二代一桌,叶家三代人一桌,等以后四代人多了则再开一桌。
这就是燕京叶家的风格。
平时大家都很忙,只有吃饭的时候才难得相聚。
在别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吃饭,却成为叶家凝聚家族感情最重要的方式。
吃饭的时候很肃静,无论老少没人敢叽叽喳喳的指东说西,老爷子不开口,谁也不会多说一句。
所以,叶家的饭多少看来有点儿沉闷。
两张桌子坐满了叶家老小,只有叶卫国旁边的一张椅子是空的,可叶卫国问也没问,只是拿起筷子来一口一口的吃着。
他年过古稀,但每天天不亮起床,在花园里健身打拳,每天坚持洗冷水澡,几十年来,寒暑不辍。
到现在为止,他三十二颗牙一个不少,一顿早餐至少能吃一笼庆丰包子,一大碗米粥,外加一碟酱萝卜丝。
所以直到这个年龄,他依旧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
叶家的大儿媳妇谢秋兰性格比较开朗,办事利落,脑子也灵光,叶家上上下下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在几个儿媳里说话最得老爷子欣赏。
今早她比平时更殷勤了些,不住给叶卫国夹菜,还不住查看老爷子的脸色,叶卫国不用看也看透她的心思,一边吃一边头也不抬的说了声,“锦天家的,有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谢秋兰干笑了下,才斟酌道:“最近部里事情比较多,您知道的,不久就要换届选举了,所以……”
“你不用替他解释,我知道他忙,不过你见到他告诉一声,很多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争也争不到。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现没什么特别。回望之下,可能会觉得这一边更好。他年纪也不小了,从政这么多年,这个道理应该看透。”
“老爷子说得极对,锦天从来没有忘记您的叮嘱,他常告诉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最有眼光的,靠权术做官的话,只能做得了一时,迟早要被人看穿的。”
叶卫国微微点头,“话我不多说了,说得多你们觉得我人老啰嗦,总之,做官说容易就容易,说难就难,做个平庸的官容易,做好官就难,只要你心里存在百姓,百姓心里就存着你。”
“是,我记下了,回头一定一字不差的把您的话告诉锦天。”说着,谢秋兰又给叶卫国夹起菜来。
这桌吃饭的速度都不算很快,因为大家都刻意跟叶卫国保持差不多节奏,另外一桌,叶家三代个个都是年轻人,所以吃得较快,不过就算早早吃完了,老爷子不发话,谁也不敢先走。
叶卫国从没定过这个规矩,但大家自然而然的早已形成默契。
叶家的早餐临近尾声的时候,叶卫国突然漫不经心的说了声:“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要给你们通报一件事,昨晚我们家又有客人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犹如炸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大家都停了筷子,面露惊讶,下面的饭菜是谁也吃不下去了。
叶卫国持家甚严,鉴于叶家在燕京军政两界的影响力,老爷子更加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国之重器不可示人的道理。
正如他平时常说的一句话:“从政者要如履薄冰,叶家尤其如此。”
因此,叶公馆基本上都是闭门谢客,晚上更不可能有人拜访。
他们很容易听出另一层意思,来叶家的不是真正的客人,而是另有其人。
“方刚,你来给大家说说吧。”叶卫国放下碗筷,端起了茶杯。
“是。”方刚的表情有些僵硬,毕竟他是叶家的警卫官,一个月之内,叶家先后两次被人潜入,这种事就等于当面抽他嘴巴,可老爷子发话,他又不能不说。
“昨天子夜之前,有人潜入叶公馆,事后经过勘察,我们可以断定,这次潜入的和上次是一个人。”今天早上,方刚在勘察得出结论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包括叶卫国在内的叶家人恐怕还都不知道,昨晚那个人不光潜入叶家,还羞辱了西山坳的导弹防御基地,国之重器在他面前居然显得如此不堪。
方刚想不到的是,那人在特勤部门的全城搜索下,竟然还敢跑到叶公馆来,光是这份勇气和魄力,他做军人这么久还从没见过第二个。
此话一出,公道堂的空气仿佛抽空了一般,从一张张石化的姿态来看,足见这个消息带给他们的震撼。
一个人居然在一个月之内两次潜入防卫严密的叶公馆,一次不行,居然还要进行二次羞辱。
只要稍微有点儿觉悟的人,都能感受到事态的严重。
有第一次两次,就会有三次四次,说不定哪天那人高兴了,带上几枚c4进来,他们这些人还有命么?
他们第一次感到,自己一向骄傲的生存环境居然是如此的没有安全感。
这些人里面,只有叶子明兄妹的表现跟别人有些差别,叶子明比较平静,叶子齐则很不自然,手里的纸巾已被她揉烂。
叶子明伸手在妹妹手背上拍了拍,叶子齐触电一般,手一颤,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叶子明明媚的眼眸看着她,小声道:“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叶子齐心里怦怦直跳,两人虽是兄妹,但性格迥然,叶子齐就像一池清水,一眼就能看透,而叶子明则是汪洋,看不清下面隐藏的是火山,还是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