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少个人一下子就冷清了大半截。
两个孩子不知道,一大早就去找姑姑。
推开姑姑闺房的门,里面的一切都没变,可那个人却不见了。
两个孩子趴在地上,往床榻下探寻。
“姑姑,姑姑.....”
厨娘又偷偷的哭了,她都不知道偷偷的哭了多少回了。
余令和闷闷打小开始都是她在照顾,如今嫁走了……
她咋能不难受。
余令收拾着心情,习惯是一个过程,闷闷大了该走这么一条路。
阴阳有定,这天底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
钱谦益知道余令心情不好。
为了让余令心情好一些,他找到余令,要让余令带他去看书院。
他听说那里面藏了很多书,他想好好地去看看。
他其实去过一回,那时候先生在讲课,他不忍打扰。
他在赵士桢的石像前站了很久。
他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这赵士桢除了字写的好点,有什么资格立在这里,受人拜祭。
长安城内的书院就是当初建的那个书院。
这些年,每一年都在扩建,每一年都在改造,它慢慢的成了科举的考场。
童子试,院试现在都在这里考。
书院已经很大了,可里面的孩子不多。
对很多人而言,读书认字,系统的学习文化知识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学蒙学的孩子也就四百多个。
如果要加上那些大人,这个人数就多了。
因为书院有一个很大的藏书楼,来借书的读书人很多。
如果把他们也算书院的学子,人数能达到千人以上。
怕着火,书院还专门请了人,两班倒地巡视。
总体来说书院求学的人并不是很多,很多人求学都是去地方地主,商人,官员以及地方家族等建立的私塾。
小班教学,质量会更好一些。
有钱的人家甚至不去私塾。
他们有钱,家族子嗣多,他们请名师,在自己的家里开办一个家塾。
由专门供养的先生来教族里的子嗣。
私塾书院义学性质,不要认为是义学他们就不赚钱。
那些地主商人开办私塾其实很赚钱的。
他们不光教读书人,他们还向商户子弟教授珠算和文书写作。
余令打听过,一个人一年是二两到三银子不等。
第二种赚钱方式就很有趣了。
他们会定制科举模拟考题,印刷考试资料,甚至还会找来“前辈”举办考前讲座。
你要考秀才,他们就会招来一个秀才,你要考举人,他们就会找来举人。
这个时候,谁家私塾有这本事,谁就厉害。
(ps:清代济南的万卷书院通过刻印独家批注版《四书集注》,一年的利润为七百多两纹银!)
这其实还没完,人家还会以票号定向培养账房先生。
当然了,那些捐赠的学田,族田村产,祠堂庙宇等也是赚钱的一种。
他们会把土地租出去,年底了收租就行了。(非杜撰,参考《中国历代书院志》)
这些私塾其实已经具备了书院的性质,只不过没换名字而已。
这种矩阵式的商业模式既能让私塾经营下去,还能有稳定的现金流,人家还掌管着知识产权呢。
这也是江南多私塾的根本原因。
因为所有读书人都幻想着自己多花点钱,多学点,说不定考试就有用,自己说不定就是状元郎!
读书人的钱是真的好赚!
与其说是私塾,是书院,不如说这些都是后世的考公机构,培训班,只不过名字不一样罢了。
国子监、府学、县学、社学这才算是学校。
私塾多,可书院少。
一旦挂上了书院的牌子,那事情就多了。
因为“书院之设,莫盛于元”,元朝是书院建设最繁荣的时期。
如今大明,对书院的监管是很严的。
长安能建立书院,说白了乃是衙门牵头。
现在长安书院控制着整个长安府的出版和印刷,地方上的私塾自然不喜欢书院了。
所以,这些大户也不喜欢余令,因为余令断人财路。
进了书院,钱谦益和徐霞客等人自然要进书楼,一进书楼,拿起一本书一看,钱谦益就不想看了!
这些书好像都是他家的。
再抬眼一看,钱谦益整个人都不好了。
书楼的建设都跟他家的一模一样,余令不但抄书,连他家的布置都抄了!
“余守心你……”
“我穷啊,你是知道的,建立书楼哪有那么容易,得防火,得找人设计,我穷啊,但我觉得你家挺好……”
钱谦益彻底无语了。
虽然紧绷着脸,嘴角却是在微微上扬。
他开心,他是真的开心,天下文人何其多,能被抄的文人有几个。
其实余令没想那么多,余令是相信有钱人的眼光。
钱谦益挑了几本县志,这种书对他来说就是解闷的读物,在他的眼里能让查阅资料的书籍才是学问。
“你这事做的细啊!”
“穷,只能慢慢做,等以后长安有钱了书院就不能只做启蒙了,可以成为一个大大的书院,可以涵盖所有的求学所需!”
“对了,苏堤是哪位?”
“怎么了?”
“这些日子听到太多关于他的事情了,这是一位饱学之士,能沉的下心来做教书育人的事情,我想见见他!”
“等将来到了京城我介绍给你认识!”
余令加重了语气,很是认真道:
“我相信,见了他,你知道他的过往后你一定会惊掉下巴,他实在太难了!”
“求学之路很难么?”
“嗯,他太难了.....”
余令十分期待两人见面的那一天,一个东厂刑案司杀人无数的档头,一个饱学之士,两个人围炉而坐……
是讨论如何杀一个人最快,还是讨论圣人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他娘的,想想都刺激啊!
钱谦益笑了笑,忽然道:“守心,你能不能给内阁写个折子,把长安这边的变化再好好的说说?”
“你可以写!”
“我辞官了我还能怎么写?”
余令想了想后认真道:
“没用的,他们的心就不在这上面,我写了他们会看,他们会把功绩给我,他们会齐心去改变这个制度?”
余令嗤笑道:“算了吧,我不会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不耽误他们查案!”
钱谦益叹了口气,他其实是知道土豆的。
万历年间这玩意就来到了大明,最初被种在皇家园林的太液池边上。
因开白色花被认为不祥,后被移至菜户营。
菜户营种了一季,他们在试吃之后觉得味道不好,不应该出现在皇帝的案桌上,就把这贡品扔到了一边。
所以,它失宠了!
番薯其实也早就来大明了。
内阁里堆积的折子有记载,福建遭受大灾的时候福建巡抚金学曾申请推广种植番薯。
可自从金学曾去世后,后面也不了了之了。
钱谦益明白,这就是余令说的制度问题,大推广需要朝廷。
如今余令不愿给朝廷写折子来做这件事,钱谦益也不再规劝。
余令没把这些藏着掖着就已经表明了余令的心。
“准备什么时候去榆林?”
“明日就出发!”
“这么急?”
“没法啊,你去了你就知道那里有多乱了!”
“比辽东还乱?”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余令和钱谦益闲聊着从书院离开。
长安一花椒铺子的掌柜望着余令等人朝着龙首原走去。
他现在在等余令离开,一旦余令离开,这长安就会发生大事。
这一次,他认为他要做的大事一定可以成功。
“门主,晋中来信了,举事的时间就定在过年之后,那时候衙门封印告假,是做大事的最好的机会!”
“嗯,告诉那些大户,正月初三!”
见信徒走时有些犹豫,花椒铺子的掌柜笑了笑,招了招手,准备离开的信徒又转身走了回来。
“你有疑惑?”
“门主,小的觉得那些大户不可信!”
花椒铺子的掌柜笑了笑,望着铺子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笑道:
“孩子啊,你不懂大户,余令也不懂大户!”
“门主,小的的确不懂!”
“听好了,无论是晋中也好,还是长安也罢,对于大明的大户来说,周围的穷人越多越好,越穷越好!”
“不懂!”
“我知道你不懂,你认真地想想,前几年咱们找人扛大包只需要给人一口吃的就行了,现在得给工钱啊!”
“小的还是不懂!”
“给工钱就算了,随着长安可以讨生活的门路多了,咱们家给的工钱越来越多,对于大户来说也是如此!”
花椒铺子的掌柜抓起一把花椒深吸了一口气:
“大户比咱们更惨,他们的土地多,产业多。
长安越富有,人工就越值钱,他们的土地,铺子,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
(这个我说的笼统,有兴趣可以去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关于资本与劳动关系!)
“余令没来之前他们和衙门走在一起,和衙门勾结,可以无法无天,只要给口吃的,那就是大善人!”
“现在不成了,余令排斥他们!
余令把人心聚集到了衙门的身上,衙门成了他们的靠山,地方上的百姓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
花椒铺子的掌柜抬起头望着信徒,笑道:
“这么说明白么?”
“门主,小的还是不懂,商人他们不这么想,当官的不这么想!”
“蠢驴,富人和官员一样,他们需要稳定,对地主和大户来说他们要的是穷人,需要的是他们在地方的威望!”
“明白了,余令让他们失去了这些!”
“对,余令拿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不开心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去衙门那里,希望从衙门来调解,他们不想成为佃户了! ”
伙计恍然大悟:
“明白了,余令断了他们的财路。”
“明白了就去做吧,这一次我们从长安起事,我们要把长安搅的天翻地覆,我们闻香教要建元‘大乘兴胜’!”
“大乘兴胜?”
谭伯长咧着嘴笑了笑:
“他娘的,忍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是么,有出息了,不喊反明复元了,要自立为王了!”
谭伯长将儿子放在肩膀,摇摇晃晃的朝着余家走去。
“爹爹要多笑,笑起来好看,开心哩!”
“当然开心,等到明年咱们家也会有地了,你娘不是喜欢种菜么,到时候让她种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