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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人间的味道,地只之源(10k)

丁卯城。

神国内的丁卯城,与现世的丁卯城的界限,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

神国的天穹,直接被撕碎掀飞,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法恢复了。

庆云已经彻底化作了灰色,恍若连续的阴天,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压抑。

府城皇的七层高楼,已经崩塌了,府城皇根基未毁,可其本尊和意识,却已经被余子清的剑吃了。

这便是典型的强行击杀。

城中,依然残留着大量的秽气,这对于那些地只和香火之道的修士来说,便是沾染不得的东西。

沾染一点,可能就会让他们的修行之路出现了污点,不致命,但是比致命还要让人难受。

毁人前程,比杀人父母还要恶劣。

而那座一直恍若美玉堆砌,璀璨的宝石点缀的九层高楼,此刻变得遍布斑驳。

一块块化作灰石的美玉,便如同一块块病斑,点缀其上。

九层高楼的最高一层,也已经坍塌了过半。

邪气、魔气、不祥之气,不断的从那缺口之中逸散出来。

九层高楼之内,兑皇趺迦而坐,气息起起伏伏,很是紊乱。

他一口气扛下了四颗异力陨星,每一次都得拼尽全力,以绝对的力量,强行顶住坠落的异力陨星。

这还是因为,他提前去阻拦了,若是站在地面上,任由那异力陨星凝练到极致,速度加速到极致。

便是他也不可能拦得住。

他不会死,深受受创都不会太严重。

但结果必然是神国被摧毁,一点悬念都没有。

尤其是最后,一口气强行接住两颗异力陨星,让他消耗极大。

而且异力侵蚀,到了现在也没办法彻底驱逐。

因为除了异力侵蚀,还有那极为恶心人,跟香火之道,天生相冲的秽气。

还有更让他忌惮,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甚至没法找出来的毒香火。

那些香火,在未纳入体内,未被消化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他施展各种手段都无法分辨。

只有在纳入体内,化作自身力量之后,那香火之力,才会骤然化作不祥。

他不懂为什么,大兑神朝里,也无人能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事情非常麻烦。

如今,异力、秽气、毒香火,三个方面的负面状态加持,让兑皇的状态看起来极差。

他的气息比之刚刚复苏的那一刻,弱了不少。

而且那异力、秽气、毒香火,三者之间几乎互不影响。

但是三者对他的影响,却是互相推进。

异力攻城略地,推进了一丝,其他两者都会紧跟上来,香火搅乱一丝,其他两者也会立刻推进一丝。

那看似最容易解决的秽气,只需要他全力驱逐,很快就能将其彻底驱逐出去体外,从九层高楼之中驱逐出去。

然而,他根本没办法全力驱逐。

三者互成犄角,他只要敢全力去解决其一,其他两个就会失控。

他只有一个选择,一口气将三者的问题一起解决掉。

但目前来看,这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九层高楼勾连庆云,原本是时刻都在吸纳庆云之中的力量,不断积累。

第一波毒香火,九层高楼吸纳了很多。

还有第二次,那毒香火甚至演化成了香火之光,数量虽然少,可是毒性更强,融合的速度更快,几乎完全被九层高楼吞噬掉。

一连两波打击,如今的九层高楼里,已经有好几层,都隐隐散发着不祥之气。

这还是因为他当机立断,以最高一层坍塌过半,作为代价,带着大部分的毒香火强行崩灭。

兑皇坐在那里,高楼内部,地砖之下,一缕缕最纯正的魔气正在不断滋生。

以魔气来跟那三者强行拉扯,与其僵持住,起码不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一缕缕电光,不断的在高楼内部闪烁,神力、魔气、秽气、香火之气、异力、邪气,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混杂在这里。

这里已经不复往日的金碧辉煌,光明耀眼,反而如同混乱的魔窟一般。

隐约之间,还能听到哭喊声,咒骂声,各种混乱的意念纠缠。

兑皇坐在那里,气色越来越差。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朝服,头戴乌纱帽,一脸方正,浓眉大眼的家伙,面色肃穆行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臣柳长空,拜见陛下。

臣无能,竟让那妖邪,潜入神都,大肆破坏。

所幸陛下神威盖世,手拿星辰,将那妖邪惊退。

臣派人追击良久,却还是让他妖邪逃遁,请陛下责罚。”

兑皇露出一丝笑容,挥了挥手。

“你起来吧,此事不怪你,那妖邪着实凶勐,你们的确都不是他对手。”

“多谢陛下厚爱。”柳长空顺势站起身,站在一侧,低声道:“陛下,那妖邪胆大妄为,绑走了一位土地,要是有什么事情,那土地会悄悄传讯。”

“如此甚好,你全权处理吧,之前来的另外一个妖邪是怎么回事?”

“陛下潜修,臣不敢叨扰。

那另外一个妖邪,乃是外来者,臣看他也有九阶实力,便好言相劝。

好在他深明大义,被臣所感召,愿意为陛下效力。

此次,那妖邪潜入进来,便是此人率先发现那妖邪的。

除了此人之外,还有六人,都被臣感召,他们都愿一起,去诛杀妖邪和叛逆。

此次出现在此处的外来者,足足十数人,全部都是九阶。

臣已经布置好,若能收服,便收服,若是不能,便将其斩杀。”

“恩,做的不错。”兑皇抬头看了一眼高楼,转而继续问道:“这些年,除了这里的事,还有别的大事发生么?”

“并无什么大事,一切都非常安稳,臣时常代替陛下,去巡视天下,除了那些苟延残喘的叛逆,并无什么异常。”

“是么?”兑皇眉头微蹙,盯着柳长空。

“朕此次苏醒之后,非但没有察觉到力量积累的叠加,反而感觉到内里空虚,根基虚浮。

若非如此,此次也不会被那妖邪所趁,造成如此大的破坏。

就连抵挡一些神通所化的异力陨星,都颇为艰难。

这是怎么回事?”

柳长空一听这话,连忙跪伏在地。

“陛下息怒,臣为了陛下大业,兢兢业业,半点不敢疏忽。

我大兑之内,平稳之极,便是那些妖邪叛逆,也都是东藏西躲,苟延残喘不足为虑。

除此之外,真的再无什么问题了。

臣,真的不知陛下为何会如此了。

陛下,积累的力量,已经难以消化,化作庆云,此事可非一日之功啊。”

兑皇盯着柳长空看了半晌,缓缓道。

“你起来吧,朕是相信你的,这事应该跟你没关系,也跟这里没有关系。

怕是外面出事了。

那外来的妖邪,以一页书催动,唤来异力陨星。

这异力陨星,便是我大兑曾经封印的一个天灾。

他应当是将那灾难化解了。

可能他化解的灾难,远不止陨星之灾。”

“这……”柳长空大惊失色:“陛下,那妖邪找到了遗失的安史之书?”

“应当如此。”

“臣,立刻发动所有力量,尽力将那妖邪活捉!”

“掌握他的踪迹,你们不是他对手,抓不住他的。”

柳长空退走,兑皇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向着高楼内部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身形便恍若进入镜中,身形出现在地砖之下的倒影里,向着倒影的深处走去。

倒影之中,依然是一座九层高楼,只不过这里,魔气森森,半点珠光宝气都没有。

他走到一根粗大的柱子前,柱子已经布满了龟裂。

隐约之间,还能看到柱子上,描绘着燃烧的白玉楼,仰天嘶吼的九尾妖狐等元素。

柱子从上到下,很是详细的描绘出妖妃之灾的内容。

兑皇伸出手轻轻触摸这根最为粗大的柱子,却见那本就布满龟裂的柱子,骤然崩碎。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粗大的柱子,化作碎片,洒落一地,崩碎成齑粉。

而他环顾四周,除了还有几根柱子是完好无损的,其他大部分地方,柱子都已经布满了龟裂。

整栋高楼,也已经摇摇欲坠。

兑皇走到最中心的地方,这里有一块黑色的石碑屹立。

石碑之上,以古老的文字,书写者一个“地”字。

石碑之上,遍布血痕,有些血痕,历经不知多久的时间,也依然如同刚刚沾染的一般。

“地只之源。”

这块石碑,是在数百年前,初代兑皇的陵寝崩塌,为其修缮陵寝的时候,在裂开的山腹之中发现的。

当时的石碑旁边,还有数座其他的石碑,记录着一些有关地只之源的东西,只是天长日久,信息已经不全。

只知道这是他们这个时代之前的一个大时代的先辈遗留之物。

那个时候,曾经是神只的时代,神只临世,威压天下。

有先辈在那个时候,就想着,既然有神只,那人为什么不能也成为神只。

以神只的力量,来对抗神只的力量。

这很合理。

按照石碑的记载,他们历经不知多少年的研究和探索,终于找到了其中一种方法。

地只。

敕封地只,以人供奉地只,来对抗神只。

只是后来,炼气士势大,出现的顶尖强者更多,掀翻了神只的神坛。

后来便是炼气士的时代,炼气便是正统,地只之道,也一直沦为旁门。

直到大兑末期,兑皇发现了地只之源的石碑。

大兑整体力量孱弱,沦为四神朝之中最弱的存在。

再加上天灾人祸不断,天才流逝等等一系列问题。

大兑的九阶都没有几个了,仅仅顶尖强者的数量,便开始差了其他神朝一个数量级。

人家大震,虽然在苦寒之地,人口远比大离和大乾少,可是大震尚武风气极佳,平均力量可是比其他神朝都要强。

修士数量和顶尖强者的数量虽然比不上其他,可这天下最强者序列,大震一直有人在前三。

大兑算什么神朝,除了疆域算神朝,其他方方面面都差了一个量级。

这地只之源的石碑,就让兑皇看到了一丝力挽狂澜的希望。

因为,大兑的疆域和人口,还没有跌破神朝的范畴。

有地只之源的石碑,还有其他记录着地只之源相关的石碑作为指引,的确可以放手一搏。

时至今日,效果呈现出来了。

起码整体实力也好,顶尖强者也好,的确都远超此前,而且是超出了一个量级。

便是他这个兑皇,在得到各种加持,施展全力的时候,也已经到了超越九阶巅峰的状态。

他本想以兑皇之身,化作地只,将大兑所有的灾难,都一口气化解掉。

如今,却出现了这种情况。

跟他想的不一样,跟记载之中的也不一样。

他隐隐感觉到哪不对劲,却也已经无法回头。

就在兑皇在九层高楼内,被自身的事情,弄的自顾不暇的时候。

神国内的丁卯城,也开始出现了另外一种异变。

不少食香人,消失不见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些食香人,出现在了现世的丁卯城里。

他们被神国吐了出去,因为他们都沾染了秽气。

一大家子食香人回到了自己现世丁卯城的家里,看着已经落满了尘埃,荒废已久的家,他们第一件事,便是先搭建神龛,找到香炉,找到各种香。

一家人围着方桌坐下,中间摆着一个脏兮兮的小香炉,里面插着一支线香。

鸟鸟轻烟升起,一家之主伸长了脖子,用力一吸,鼻孔都变大了一圈。

浓烈的烟气被其吸入体内,霎时之间,便见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面色胀红,彷佛要把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

众人连忙扶着他,拍他的后背。

可是其他人去吸线香的时候,却无一例外,全部难受的不行,不断的咳嗽。

往日里那种飘飘欲仙,心满意足的恍忽感,再也没有出现。

只是难受,异常的难受。

一个少年模样的食香人,吸纳香火,难受的鼻涕眼泪横流,嘴巴里都彷佛在冒火。

少年看着自己的母亲,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母亲,我嘴巴好难受,很干,我的肚子也很难受,一直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适时的,少年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少年面色惨白,一脸的惊恐,彷佛受到了莫大惊吓。

一家人坐在这里,年级最大的老人,看着少年咕咕叫的肚子,一种非常久远的回忆,开始浮上心头。

“这……好像是饿了?”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样感觉到了,他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

那种感觉,唤醒了他曾经的回忆,唤醒了他血脉里的本能。

他饿了。

不是要去食香火,而是需要有什么东西,能去填饱肚子。

老人遵循着模湖的久远回忆,在家中寻找。

很快他就在一间房里,找到了在神国的家里,没有的东西。

灶台。

柴火。

锅碗。

他打开米缸面缸,里面只有一些早就化为灰尽的粮食。

来到这里之后,他感觉的更加清楚了,感觉到身体极不舒服。

肺部彷佛有火在烧,肚子里也彷佛有火在烧。

嗓子干疼干疼的,然后他在院子里的一口水缸里,捧起一捧雨水,一咬牙喝了下去。

带着一点点异味的水,此刻彷若甘霖。

他一口喝下去,肚子里的火便没有那么灼烧了,他咳嗽一声,便有一口黑痰吐了出来,肺部也变得舒服了许多。

然而那种饥饿的感觉,也随之开始熊熊燃烧,燃烧他的血脉,点燃他的本能。

吃那些东西的,不食香火的,尽是妖邪。

可是当本能,开始肆虐,点燃他的本能之后,他脑海之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便开始土崩瓦解。

不到一个时辰,老人便带着家里的人,全部离开了家,向着城外走去。

他们的眼睛里开始冒出绿光,那是被饿极了的状态。

什么妖邪,什么根深蒂固的观念,什么会被处死,什么都无所谓了。

人饿极的时候,你告诉他,给你一顿饱饭,你还是会死。

那他被饿的失去理智,如同野兽,他只会记住饱饭这俩字。

一家子人如同疯了一样的冲出的丁卯城。

城外的荒野之中,曾经的良田里,到处都是成熟的,未成熟的粮食、果树、蔬菜植被。

这些东西,此刻便如同杂草,成熟之后跌落在地里,重新化作污泥,如此往复循环。

一家人来到一处麦田,大家都看着老人。

老人回忆起小时候,他找到一株成熟的麦子,剥掉那些麦粒,在掌心揉搓,而后轻轻吹走那些的碎屑,只留下麦粒,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有些笨拙的开始咀嚼,几下之后,那一丝麦香和一丝甘甜浮现的瞬间,他便找回了自己的本能,用力的咀嚼,慢慢的咀嚼。

当他咽下去第一口有些干硬的麦粒之后,一种来源于血脉、肉身、脑海的满足感,涌上心头,精神都为之一振。

老人站在那里,愣了好久,他有一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他对着自己的家人招了招手,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吃麦粒。

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咀嚼,瞪大着眼睛,震惊不已。

这是他记事的几十年来,第一次这么吃到东西。

“慢慢嚼,越嚼越香,还有甜味。”

“啥是甜味?”

“你慢慢嚼就知道了。”

少年听话,慢慢的咀嚼,然后他感觉到了,那种让他全身都在欢呼的味道,就是甜味。

那是刻入他血脉之中的本能信息。

他知道,这就是甜味。

他欢喜不已,不由自主的开始笑,像是被火烧的肚子,开始慢慢的好起来了,他全身都在发出愉悦的欢呼声。

他本能的咽下那些东西之后,也有一种满足感,由内而外的升腾而起。

什么妖邪不妖邪,会不会死,他已经不在意了。

少年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东西,味道真好,肚子慢慢的不难受了,可太好了。

一家人吃了一些之后,老人便赶忙叫停,让他们都别吃了,不饿了就行。

尤其是那少年,压根没有饥饱这种概念,只是在不停的吃,吃的肚子都微微鼓起了,还在吃。

一家人就躲在城外,也不敢回城了。

然后慢慢的,出城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全部都是来城外寻找食物的。

因为在城内,他们一粒米都找不到了。

他们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回去了。

他们出城,本就是冒着巨大风险。

按照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外面妖邪遍地,只有在神国之中,才能得到安全。

可是来自于血脉,来自于本能的饥饿感,会慢慢的积累,慢慢的压倒所有的其他东西。

畏惧也好,未知也好,这些都远不足以拦住那些快要被饥饿感折磨疯的人。

然而,他们出城之后,却没见到任何一个妖邪。

也没有人来追他们,更没有人以妖邪名义,来追杀他们,处决他们。

丁卯城内的地只也好,香火之道的修士也好,现在都麻了。

若是只有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他们都可以立刻将其击杀,杀鸡儆猴。

然而,消失在神国之中的食香人,越来越多,目前已经有三分之一了。

随着时间流逝,可以预料的,会越来越多。

他们怎么杀?杀不了。

他们只是在尝试,能不能让那些被秽气污染的食香人,再次恢复正常。

然而,他们的实验也好,研究也罢,目前都毫无作用。

这些人才是他们香火之道的根基所在,他们统治食香人,却不敢把食香人杀完。

甚至这里,屠杀食香人,乃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谁都不敢去随便做这种事。

便是在某地发现,哪个村落里,还是没有食香的人,那他们也不会直接将其屠戮。

而是全部带走,将他们变成食香人。

余子清带来的麻烦之中,这个才是直接掘了他们根基的超级大麻烦。

入夜,丁卯城外,汇聚到一起的人,都是曾经的食香人,按照他们不少人的理解。

他们现在被打落神国,变成了食五谷杂粮的妖邪。

可,他们也毫无办法,不吃就得死。

数十年如一日的日子,今天终于出现了变化。

在年纪大的人的指导下,开始在荒野里搭建挡风遮雨的草屋。

有人拿出了铁锅,用最简单的办法,水煮麦粒。

时隔多年,鸟鸟炊烟,再次升起。

篝火带来的暖意,麦粥带来的香气,一切都开始慢慢的变得鲜活了起来。

年轻人汇聚在一起,争论什么才是甜的,哪个最甜的问题。

最初走出来的老人,入夜之后,吃下了满满一大碗麦粥,心中忽有所感,招来了儿女子孙们。

“我刚才忽然才想起了很多事,我要死了。

我可能几十年前,就应该死了,但是却靠着香火,维持至今。

如今,能饱餐一顿,寿尽而终,我以为我会感觉到恐惧。

但是饥饿之后,一顿饱餐,有屋遮风避雨,我却觉得,我活过来了。

这种感觉,就跟我曾经一样,那种,活着的感觉。

我死后,就把我埋在今天收割的那片田地里吧。

我想起了,我的阿爷告诉过我的话。

我们吃粮食,吃蔬果,吃肉,都来自于大地,最后死后,便将身体归还大地,这是最好的归宿。

那是我不懂,后来我也不懂,现在我懂了。”

“死是什么?”少年问了句。

“你以后会明白的,不会死,哪能明白什么是活着。”老人含笑摸了摸孙子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刚刚吃饱饭时的满足感。

少年不懂,他从记事开始,就是在食香火。

今天才是真正开启新世界大门的第一天。

在变成妖邪的忐忑之中,过了一整天。

他因为自己变成了妖邪而战战兢兢,又因为偷偷吃了一个果子,尝到了一种比麦饭更甜,而且带着点他不懂怎么说的味道而暗藏欣喜。

今夜,他也知道了,原来,再也醒不过来,便是死了。

临时的据点里,多了些喧闹,但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喧闹。

更多了一些欢声笑语。

那些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少女,围在一圈,一个果子转一圈,一人咬一口。

明明酸的不行,只有一点点甜味的果子,却让他们欢喜不已。

对于他们来说,变成了妖邪,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远处的一座山坡上,夜间的迷雾,遮掩了这里的一切。

说是要去甲子城的余子清,带着人,蹲在山坡上,遥遥望着远处的火光与炊烟。

余子清看着那里的一切,一种熟悉的鲜活气息,清晰可见。

再也不是那种死气沉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有人死了。”土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他想要去,可是却无能为力。

“我知道。”

“你将他们污染,让他们沦为妖邪,他们会死的。”

“我也知道。”

“你想害死他们么?”

“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地至理,纵然是修士,也会有寿数耗尽的一天。

你应该看到了吧?

看到那个老人临死时的样子了吧。

你觉得,他是愿意浑浑噩噩,化作人不人鬼不鬼的食香人,每日只是食香,苟延残喘。

还是愿意,回忆起曾经,吃饱饭的感觉,回忆起还活着的时候,正常的寿终正寝。

人,从来都不应该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你身为地只,只要香火不断,便会寿数绵长。

可总有一天,你也会寿尽而终。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让你失去自我,失去你在意的一切,只是活着,你愿意么?”

土地沉默不语,显然还是不认同余子清的一部分话。

“我只是带你来看看而已,你自己亲眼看到的,总比我说的要好。

你爱民如子,不愿意看到封地里的子民死亡。

那你来说说,这些被我这个妖邪污染,也变成妖邪的人。

按照朝廷律例,他们该不该死?”

“这……”

土地哑口无言,好半晌说不出来话。

“放心吧,朝廷不会杀了他们的,也不敢杀了他们。

讽刺就讽刺在这了,不是么。

我们走吧,去甲子城。

我手痒了,要去宰几个邪神止痒。”

余子清带着土地,再次来到丁卯城附近,却没人发现他们,证明土地的确没有通风报信。

余子清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后续,也让土地亲眼看看。

丁卯城中,那座高耸的九层高楼,变得斑驳残破,最高层还坍塌了一半,余子清心里也大概有谱了。

带着人离去,余子清也绝了去跟反抗军汇合的想法。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就冒着行踪泄露的风险,去坑了那些人。

正好打打游击,更适合他。

去跟那些人汇合,他估计也做不了什么决定,还不如自己来。

一路前行,余子清来到了甲寅城附近的癸丑城。

土地一言不发,早有预料,一直说去甲子城,怕是那甲子城,很久都不会去了。

亲眼跟着余子清看到了很多东西,而且他也没打算毁约,泄露行踪。

再者,泄露了行踪估计也没什么用。

以余子清上次展露出来的实力,地只离开封地,在其眼中,便如鸡仔一般,随手就可以捏死。

除了兑皇,恐怕很难有人,可以在一对一的时候压制他了。

土地看着余子清拿出一个被金属包裹着,奇形怪状的东西,带着他一起,进入了癸丑城的神国。

进入了别人的神国,本就虚弱的土地,立刻变得更加虚弱,愈发不适。

他能坚持这么久,还是因为他的封地里,应该一直有人时不时的去敬香,维持着他的根基。

但是进入这个神国之后,土地便察觉到这里的气息,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余子清收起了祠堂,带着土地悬在高空,随着云朵慢慢的飘了过去。

然后,从来没去过其他神国的土地,开了眼界。

食香人如同牲口,最低廉的敬香工具,食香人之中的权贵,甚至会搜刮掉那些食香人最后一口口粮,从来不管他们是不是会死。

不,这里没有饿死这个概念,只有寿尽而终。

只是看了一天,就见到好几个人,因为寿尽而终,被人打死,神魂都纳入到庙宇里消失不见。

而那些衙役的口中,这叫升天。

积累的功业足够多了,寿尽而终,便可以升天入庙宇,真正的开始享福了。

“你们地只,有这本事么?升天?我懂得不多,你来给我解释一下呗。”

余子清看着土地求教。

土地面黑如炭,咬牙切齿。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啊!”

“吃人的邪神,我要掀翻他们,有问题么?”

土地沉默良久,还在挣扎。

“若是上报朝廷,朝廷会……”

“哈,这话你信么?”

听着余子清的笑声,土地彷佛被打断了嵴梁骨,腰身都变得句偻。

他闭上眼睛,再也一言不发。

余子清笑了笑。

从云层之中缓缓坠落。

尚在半空,便见一个个秽气桶打开,滚滚秽气倾泻而下。

而后便有一柱香火,飘飘荡荡,落入到那五层高楼之中。

“我,旷世妖邪卿子玉,特来助尔等回到人间。”

余子清一声暴喝,伴随着秽气坠落,余子清服下一颗魔丹,当场入魔,狂笑着砸进了县城皇的庙宇里。

双肩一抖,劲力涌现,只是一个接触,便将两个小地只的金身震碎。

他一手抱着一个秽气桶,滚滚秽气在庙宇之中喷涌而出,污染目之所及的一切。

眼看有人破开秽气而来,余子清立刻欺身而上,一拳轰出,身形一晃,反手握着销魂刀,刀身化作一片残影。

每一刀,都有一部分神魂被其吞噬掉。

一炷香之后,余子清走出庙宇,一点血色火焰飞出,将整个庙宇点燃。

销魂刀上喷出的幽蓝色光刃,已经足有一尺多长。

轰塌了庙宇,将其点燃之后,余子清转身就走,根本不在此地多停留。

秽气在整个城池滚滚而过了一遍,余子清便召唤秽气桶,将秽气全部收回,带着秽气桶离去。

余子清一日一小城,一个一个的推进过去。

那些土地、山神、河神、县城皇,在余子清秽气开路,香火下毒的套路下,再加上大鬼在一旁辅助,没有一个能扛过一日的。

这些地只最大的缺点,此刻就体现出来了。

强者多么?多。

九阶地只都有两位数,但是没毛用,除了极个别特殊的地只之外。

其他的地只,在封地里超神,离开封地就是废物。

而那些追在余子清身后,被遛风筝的强者,十几天过去了,却还没有人追上余子清。

余子清一直在去甲子城的路上,但是到现在还没赶到甲子城。

跟余子清想的一样,余子清管杀不管埋,把人拉回人间就不管了,大兑的人,反而不会去做什么。

那些人都是地只的根基,他们敢作威作福,敢搜刮最后一口口粮,但是真不敢自毁根基。

因为那不仅仅是他们的根基,还是兑皇的根基。

死了点地只,那都是小问题。

时间流逝,反抗军的据点内,之前四散开来的人,也都汇聚到一起。

丙八九也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

丁卯城的神国被打破,府城皇陨落,兑皇根基受损。

不少食香人,恢复了正常,因为被秽气污染。

最近这些天,十几个城池的地只陨落,都被人强杀,庙宇都被焚毁。

他们看到了反抗成功的曙光,然而,他们在这个世界,找不到秽气。

外面来的那几位强者,一个个眉头紧皱,神情有些古怪。

秽气……

他们当然知道秽气哪来的。

也知道这个东西,的确有些危险,而且对修士无用。

只是锦岚山的一个饿鬼,天生有伴生法宝,可以吞噬秽气。

这事是双赢的好事。

只是没想到,那无用而且很危险的秽气,到了这里,却有如此大用。

“这肯定是锦岚山的卿子玉干的,只有他们,才会有这么多秽气,能利用秽气。”有人告诉了反抗军这个消息。

“我们得去收复那些没有地只的城池,接收那些已经恢复的平民。”

“我们去帮忙。”

数日之后,荒野里,一座神国的外围,丙八九按照消息,找到了举这个祠堂的余子清。

“乙三二大人。”

余子清谨慎的先验证了一下身份,确认了的确是丙八九之后,才问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找到了大人留下的消息,我特地来问问,大人要我们如何配合?”

“先从乡镇小城开始,绞杀那些邪神,断了他们的根基,然后最后再去丁卯城,宰了兑皇。

你们不用管我,处理好后续就行。”

“这……”丙八九有些震惊:“杀兑皇?这不是谋朝篡位么?”

“我都成妖邪了,谋朝篡位,诛杀兑皇,又有什么问题?”

“这……”

“实话告诉你们,兑皇不但走了邪神之路,而且已经步入魔道,无可救药了,我是肯定不会允许,如此大兑回归。”

抛开其他的不谈,只是想想若是大兑回归,自己家门口,堆着一堆不干人事的邪神,余子清就觉得倒胃口。

为了自己的胃口,为了锦岚山的安全,这些邪神也都得死。

后面大兑回不回归的,那就再说。

反正先把这些邪神宰了,总是没毛病的。

“那就先按大人所说的办吧。”丙八九匆匆离去,让反抗军,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

丁卯城,九层高楼的倒影里。

兑皇站在这里良久,看着摇摇欲坠的九层高楼,他沉吟良久之后,摊开双臂,身形缓缓的飘了起来。

霎时之间,倒影里的九层高楼,那一砖一瓦,一梁一柱,所代表的的一个个灾难,便化作流光,没入他的体内。

而那座地只之源的石碑上的血痕,此刻,也开始散发出刺目的血光。

地只之源的石碑上,那个古老的“地”字,一缕缕古怪的气韵浮现。

恍忽之间,彷若有古之圣贤传道。

“地只者,趋吉避祸,承人之大愿,保风调雨顺,绝天灾地祸……”

然而,随着倒影九层高楼化作流光,不断的没入兑皇体内。

石碑之上的古之圣贤传道之音,便慢慢的,从宏伟浩大,便的越来越小,而且卡顿极多。

等到倒影九层高楼全部没入其体内,古之圣贤的传道之音,便彻底消散。

那个“地”字之上,一缕纯正的魔气,化作一缕缕黑血滑落了下来。

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

“地魔者,灾祸也,承灾难之基,自灾劫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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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的推荐,我试了,还是蚊香好用,但比不上电蚊拍,那种手刃蚊子的感觉,不是蚊香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