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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到初冬,残阳将易京城的断壁染成赤褐色,城头破碎的\"公孙\"大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赵云策马踏过护城河的冰面,马蹄铁碾碎薄冰下的白骨,那是月前突围失败的白马义从,箭矢贯穿的颅骨仍保持着仰天嘶吼的姿态。

\"将军归营!\"

亲卫掀开浸透血痂的毡帘,浓烈的腐臭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子龙...\"沙哑的嗓音从貂绒榻上传来。

公孙瓒支起半身,左肩缠裹的麻布渗着黄脓,当年白马将军引弓射落鲜卑王旗的臂膀,如今连瓷碗都端不稳,\"幽州...还剩几骑?\"

赵云单膝触地,龙胆枪横陈膝前:\"易京城内尚存白马义从三百二十七人,城外流民中可募青壮八百。\"

他抬眼望向案头裂成两半的虎符,\"斥候来报,袁本初的白狼骑已至城下诸营。\"

\"混账!\"公孙瓒突然暴起,七星剑劈碎药罐,褐色汁液溅满舆图上标红的幽州,

寒风卷着雪粒灌入军帐,熄灭摇曳的牛油灯。赵云沉默地拾起滚落脚边的乌桓骨雕,被屠部落酋长之子的玩具。

\"报——!\"斥候撞入帐内的瞬间,左臂箭创迸裂,\"袁军...鞠义的先登营在西门架起巢车!\"

公孙瓒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

赵云清晰看见主公握剑的手在颤,不是恐惧,而是困兽濒死的亢奋。

当年界桥之战,正是鞠义八百死士持大盾强弩,将三千白马义从射成刺猬。

\"取我犀甲来!\"公孙瓒踉跄着推开侍从,

\"让这些冀州杂种看看,什么是幽州儿郎的血性!\"

袁军大营内,袁家大纛在暮色中舒展如垂天之云,连绵十里的营帐间,八百先登死士正在校验弩机。

鞠义抚摸着新淬的环首刀,刀身映出他脸上那道贯穿颧骨的疤,两年前白马义从的狼牙箭所赐,伤痛不久前已经还给了公孙瓒。

\"将军,霹雳车已装填火油。\"副将掀开帐帘,寒气裹着辽东特有的松脂香涌入,

\"探马来报,公孙瓒亲登西城。\"

鞠义冷笑起身,铁甲铿锵如金戈交鸣:\"传令,三弓床弩换破甲锥,某要那匹夫亲眼看着白马义从变成死马!\"

帐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袁绍的白狼骑正在雪原操演,三万重甲步卒的方阵延展如黑潮,两翼冀州强弩手背负的箭囊刻着\"麴\"字。

自界桥大胜后,袁本初已将先登营扩至五千,每人都配发可洞穿三层皮甲的蹶张弩。

更远处,颜良的三千重骑正在调试马铠,精铁打造的具装闪耀如移动的刀山。

\"三十万大军...\"鞠义望向中军那顶鎏金大帐,嘴角扯出残忍弧度。

袁绍吞并韩馥、击溃黑山军后,如今坐拥冀、并州之地,光是运粮的民夫便征发十万众。

此番围攻易京,不仅要斩公孙瓒头颅,更要碾碎北疆最后的脊梁。

易京城头上,公孙瓒的白袍在箭垛间翻飞如垂死的鹤,他夺过亲卫的硬弓,三石弓弦勒入溃烂的掌心竟浑然不觉:\"竖旗!让白马儿郎看看他们的主帅如何杀敌!\"

\"主公不可!\"赵云横枪拦住垛口,\"鞠义弩阵专克骑兵,当用火油灌...\"

\"滚开!\"七星剑劈在龙胆枪上迸出火星,公孙瓒颈侧青筋暴起,

\"我白马义从纵横塞北时,鞠义还在给袁本初舔靴!\"他猛然扯开胸前犀甲,露出布满刀疤的胸膛,\"擂鼓!开城门!\"

悲凉的牛角号响彻雪原。

当吊桥轰然坠落的刹那,赵云看见三百白马义从如银色洪流涌出城门,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马鞍上绑着与身形不符的斩马刀。

这些被主公从流民中拣选的精壮,是前赴后继的义之所随。

\"白马义从!\"

\"义之所至!\"

稚嫩的嘶吼在撞上弩阵时戛然而止。

鞠义的先登死士早已架起丈高的大盾,盾隙间探出的蹶张弩迸发暴雨般的破甲锥。

第一轮齐射便将前排白马钉成刺猬,少年们甚至来不及挥刀便栽进护城河,鲜血融化的冰窟很快又被尸体填满。

\"放箭!继续放箭!\"公孙瓒癫狂地挽弓,箭矢却纷纷坠在弩阵十丈外。

直到最后一支白羽箭,那是赵云初投白马军时献上的束修,公孙赞似乎突然冷静:\"子龙,可知我为何宁死不降?\"

\"因为幽州儿郎可以战死,不能跪生。\"

公孙瓒的箭尖转向东南,那里有袁绍鎏金车驾的轮廓,

\"就像这把弓,宁可断弦,不委尘埃。\"

最后那支箭离弦时,七星剑的寒芒掠过赵云眼底。

箭矢穿透三重铁盾,重重的落在帅旗杆上。袁军阵型大乱的刹那,易京楼升起大火。

\"好...好...\"公孙瓒倚着箭垛缓缓滑坐,呕出的黑血在雪地绽开红梅,\"这局棋,终究下到了死路。\"

赵云解下白袍为主公御寒,触手却摸到满把嶙峋瘦骨。

昔日在雪原追逐鲜卑王帐的雄躯,如今轻得仿佛塞北的流云。

\"带续儿来。\"公孙瓒突然攥住赵云腕甲,力道大得惊人,\"还有那口箱子。\"

当八岁的公孙续抱着青铜剑匣出现时,易京城的最后三门正在坍塌。

孩童的呜咽被塞北狂风吹散。

公孙瓒劈开剑匣,取出一卷血迹斑斑的白绢,十九路诸侯会盟时的联名誓书,刘备的\"汉\"字印鉴旁还染着虎牢关的尘土。

\"当年刘玄德借走两千白马义从,展君复说过欠幽州一个人情。\"

公孙瓒的指尖抚过刘备的印鉴,突然剧烈咳嗽,绢上又添新血,

\"带续儿去泰山...不必报仇。只要...咳咳...让他做个太平犬......\"

袁军的撞门槌轰然震响,梁柱积雪簌簌而落。

公孙瓒忽然推开幼子,将七星剑重重插入地砖:\"赵子龙!接剑!\"

\"记住,白马义从的魂在塞北的风里...\"公孙瓒的白袍鼓荡如帆。

袁军的冲车撞碎南门,白狼骑的咆哮混着汉胡降卒的喊杀席卷全城。

赵云将八岁的公孙续缚在胸前,龙胆枪挑飞三名先登死士的瞬间,忽然瞥见主公的白袍在火海中猎猎飞扬,他竟独自立于箭楼之巅,将最后的火油倾倒在周身。

\"袁本初!\"公孙瓒的狂笑压过风声,\"这易京城九重瓮城,本是为你准备的焚尸炉!\"

火龙窜起的刹那,赵云的白马踏着烈焰冲出东门。

怀中的幼主哭喊着伸手,却只抓住一缕飘散的白麻,那是主公束发的缎带,绣着\"誓屠胡虏\"四个褪色小楷。

最后一支火箭射向夜空,照亮城楼暗藏的猛火油柜。

公孙瓒坠下城墙的瞬间,赵云怀中的公孙续突然爆发出不似孩童的嘶吼:\"父——亲——!\"

易京城在轰鸣中崩塌,火龙顺着地脉烧红半边天幕。

赵云的白马踏着烈焰冲出东门,鞍前缚着啼哭的幼主,鞍后绑着焚毁大半的联名誓书。

袁绍的追兵被火海阻隔,牵招的箭雨追不上白龙的残影。

多年后,当公孙续在泰山之巅为刘备执掌白马卫时,总会抚摸着七星剑鞘上的焦痕。

那些痕迹不像剑疤,倒像塞北的雪落在易水河面,被乱世烽火淬成了永不融化的寒星。

焦土中生出的野草格外茂盛,老卒说那是白马义从的魂在守护汉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