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云,兖州泰山城头的残雪在初阳下泛着淡金。刘备勒马立于城门前,雌雄双剑悬于腰间,剑穗上的双鱼衔尾纹随晨风轻颤。城楼上“刘”字大旗猎猎作响,旗下立着数名兖州士族,神色或倨傲或犹疑,目光皆凝在那一袭玄氅的身影上。
“泰山应劭,恭迎镇东将军,拜见泰山太守。”阶下一人忽地单膝跪地,铁甲铿锵。荀攸自刘备身侧缓步而出,指尖拂过腰间展昭送的玉珏:“应太守深明大义,实乃泰山百姓之幸,如今百废待兴,还望众人齐心。”
刘备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应劭:“备初至兖州,还需仰仗太守安民。”他掌心温热,应劭却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昨夜的对话回荡在脑海。
昨日深夜,荀攸拢了拢月白深衣的广袖,对面应劭紧绷的面容。
\"应太守戍守泰山十载,府库账册却无一笔虚账。\"荀攸忽然开口,声如静水流深,\"黄巾之乱,太守领军阻挡三十万黄巾守护百姓免遭战乱之苦。去年大旱,太守私开粮仓赈济流民,甚至典当祖传玉璧购荆州粮种,这般苦心,攸深敬佩。\"
应劭握剑的手微不可察一颤。荀攸垂眸,左耳捕捉到对方骤然急促的心跳,那是被触及隐秘的震动。他继续道:\"然今日兖州四境,袁绍欲取河内,曹操残部蛰伏东郡,青州黄巾如蝗过境。\"指尖蘸茶,在案上画出狰狞裂痕,\"太守纵有爱民之心,可能独抗这八方豺狼?\"
\"荀公达!\"应劭霍然起身,甲胄铿然作响,\"我若是守不住,那刘玄德,展君复就能守得住,朝廷派的人,便是最不可靠的笑话!\"
\"朝廷?\"荀攸轻笑打断,袖中滑出一卷帛书,\"半月前,洛阳大火,少帝迁都,这些消息还没有送不到太守案头么。\"帛书展开,上面是刘备的册封与安排,“玄德公代表的是他自己,不是朝廷。”
烛火忽明忽暗,荀攸的\"听道\"之能清晰捕捉到应劭血脉中翻涌的愤怒与不信任。
他起身推开轩窗,任由寒风灌入:\"太守可知何为氏族?\"仰头望向天际时,月白深衣竟泛起星辉,\"汉室气数将尽,而泰山城头残雪映出的龙纹,若是真的想要你们应家传承百年。\"他转身直视应劭,\"早日解散私兵,听从调遣变好。\"
应劭踉跄后退,剑鞘撞翻炭盆,火星溅上衣摆:\"荀氏也要行王莽旧事?\"
\"荀家求的是万世不易之道。\"荀攸广袖拂过炭盆,窜起的火苗忽地凝成青莲,\"昔年光武帝与严子陵共卧星野,可曾因出身门阀鄙薄布衣?\"莲焰中浮现流民捧粟而食的幻象,\"使君欲立的,是百姓能跪田埂笑骂太守的新世道。\"
应劭额角渗出冷汗。这种几乎可以看透人心的手段,是每一个面对荀攸的敌人的恐惧,不需要任何的语言与动作,就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情绪与想法,太过于恐怖。
\"攸幼时习《盐铁论》,总不解贤良文学为何宁死不改税制。\"荀攸突然逼近,指尖悬在应劭心口三寸,\"今夜听太守血脉怒鸣如铁马冰河,方知腐木不摧,新芽何以破土?\"挥袖专人“明日若愿献粮仓钥匙为觐礼,攸可保应氏百年清名。\"
惊鸦掠过屋檐,应劭颓然跌坐。他摸向怀中玉璧的手,终是转向了腰间铜钥。应劭荀攸闭目聆听,那原本纷乱的心跳声,已化作春雨润土的轻响,汉室的龙气消散了,但是新的主宰也不是不能姓刘。
泰山郡衙内,炭盆驱不散早春寒意。展昭指尖蘸墨,在羊皮舆图上勾出蜿蜒红线:“青州田楷与公孙瓒同出辽西,昔年讨伐张举时曾结生死盟。若遣子龙率轻骑携所缴西凉大马为礼,公孙将军必愿共扼袁绍东进。”墨迹未干,他又在徐州方位重重一点,“陶谦年老体弱,但其子商队常年行经兖州,可借糜氏商路赠东海盐引,换徐州丹阳兵借道之诺,如今的陶谦早就没了雄心壮志,所求不过平稳。”
展昭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一步与其说是联络陶谦,不如说是给糜氏一个搭上关系的机会,天下商路无非就是河北甄氏,徐州糜氏,益州吴氏可以做得了全国的生意,又以甄氏最为出众,可那河北是袁绍的地盘,自然不能全心合作,倒是糜氏兄弟,尽管前世有一些争议,确实如今最好的选择,相信只要有机会,奇货可居的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懂。
“此计甚妙,可那青州状况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刘备摩挲剑柄螭纹,蹙眉望向窗外荒芜田亩,“青州黄巾号称百万,若此刻分兵外联,恐本州生变。”
荀攸捧过热茶,白汽氤氲间轻声道:“黄巾之众,七成为裹挟流民。攸已命荀氏子弟携五万石粮种分赴各郡,凡返乡垦荒者,今岁免赋。”他袖中滑落一卷竹简,“此为陈元龙新拟的《劝农令》,使君过目后便可张榜。”
张飞忽地嚷嚷起来:“何须如此迂回?俺愿领三千精兵直捣青州,擒贼擒王!”
“翼德勇武,却不知人心如水。”展昭轻笑,双眼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去岁大旱,泰山流民占三成户籍,若此刻剿灭黄巾,便是断百万饥民生路。不如缓图之,先以粮草诱其分化,待秋收时...”他指尖划过舆图,在黄河与济水交汇处停驻,“使君可听过‘围泽驱鱼’?”
惊雷般的拍案声乍响,简雍抱着一摞账册闯入:“缓不得!各郡仓廪见底,今春若再减赋,军粮撑不到端午!”他抖开绢布,朱砂批注的算筹刺目如血,“剿贼需兵,养兵需粮,纵有荀氏五万石,亦不过杯水车薪!”
荀攸倒是不慌不忙:“简兄怎算漏一笔?”他斜眼调笑的望向展昭,“听闻洛阳大火那夜,董太师私库的金银珠宝不翼而飞,君复知道去哪了么?”
近来交往,展昭也知道荀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木讷少言,反而十分嘴毒,平时倒是不声不响,冷不丁就刺人一下,倒也习惯,还有就是此人能辨别真伪,在他面前还真是说不得假话。刘备朗笑起身:“公达消息灵通,那批财货确已运抵东郡。”他剑鞘轻叩案几,震得茶汤泛起涟漪,“然非作军资,而是购荆州新犁、聘南阳匠人,农耕方为立身之本。”
末了临走之时转头对展昭说到,“制盐之事,切不可加以他人,辛苦君复亲自督办。”众人起身,“为天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