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趁着夜色,新二军苏南支队集结完毕,官兵们穿过茂密的树林,跨过潺潺的山间小溪,顺着蜿蜒的山路向西南方走去。
除了脚步声,整个队伍没有发出任何杂音,就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幽灵
谢瑜走在队伍最面,脸色平静,只是袖子里面微微抖动的手暴露了此刻他紧张的心情。
受吴铭指派,谢瑜全权负责苏南支队六千主力部队,以及相同数量的民团以及游击队的转移事宜。连日来的沉重压力,让他睡不着觉,精神状态已经临近崩溃边缘。
谢瑜有些走神,没留意脚下,突然踩到块鹅卵石,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刘振宁手脚很快,一把扶住他,压低声音担忧地问道:“谢司令,你现在可是我们苏南支队的主心骨,身体可千万不要出问题”
“没事,我可不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跟在军长身边已经快八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你尽管放心好了。”谢瑜不在意地摆摆手。
“嗨,你都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刘振宁叫过警卫员,从口他腰间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午餐肉罐头,递给谢瑜:“谢司令,你吃点儿吧。回头等我们冲出包围圈,我再给你弄点儿好东西补补身子。放心,这是上次从后方运来的物资,听说毛良坞食品厂再次扩大了生产规模,马蹄铁罐头、方便面、压缩饼于一应俱全。我之前一直没舍得吃,现在正好给你补充营养”
“你的罐头,还是你自己吃吧你是一线指挥官,说不定待会儿突围不利,你还要带领部队连续作战呢”
谢瑜把罐头推回给刘振宁。
现在物资紧张,每个官兵每天只有二两炒米,若是再突围不出去,整个部队就算不战死,也要被饿死。
“司令——你不能不吃东西”
刘振宁有点儿急了:“我问过你的警卫员了,昨晚你不顾他的反对,把你的那份炒米让给了野战医院的伤病员,作为指挥员……”
“好了,我的身体我知道——隐蔽”
谢瑜一下子闭上嘴,闪身躲到一块岩石后面,后面的士兵听到命令跟着找地方隐蔽,找不到地方的就就地趴到地上……原来,谢瑜发现前面山脚上来了两个人,赶紧出声示警。
“谢司令,是我,特务连李之清”
对面两人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一边招手一边喊话。
听着熟悉的声音,谢瑜总算是放下心来。
李之清之前是精通日语的军直属警卫团特种营中尉排长,选拔加入苏南支队后,很快因功晋级支队特务连上尉连长一职。
见是自己人,谢瑜想从岩石后站出来,谁知道手脚有点儿不听使唤,最后还是在刘振宁的帮助下才直起身。
李之清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就来到谢瑜面前。
手电筒此时打亮了,李之清为身后人介绍:“顾营长,这位就是我们新二军苏南支队的谢司令”
来者点点头,客气地说:“谢司令,日军来势汹汹,除了茅山附近的两万日军外,另外还有三个旅团的日军正在赶来途中。没能及时通知你们转移,实在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
李之清开始介绍来者身份。
此人姓顾,名元成,江苏宜兴人,家境富裕,三十年代初东渡日本,在陆军士官学校留学。日本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顾元成义愤填膺,没等毕业就回国了。日军攻陷南京后,组织皇协军,曾在日本留学的顾元成被日军用刺刀从家里请出来,目前为第八混成旅营长。
“顾先生,你实在太客气了此番你冒着极大的危险出手相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谢瑜微笑着说。
“谢司令,现在不是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顾元成打断谢瑜的话,急声道:“现在日军第七旅团营地已经安静下来了,第八混成旅的主要军官都已经睡下,我们团长到镇里的妓寮抽大烟去了,他已经把整个团的防务交给我。我现在就带你们冲出包围圈”
看到顾元成有些模糊的脸,谢瑜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
“你们现在跟我走,不能说话,不能——”
顾元成小声交待注意事项,领着谢瑜等人下了茅山,绵延数里的部队顺着起伏的丘陵向天王镇东南的凉亭开进。
围着茅山一圈,日伪军布置下天罗地网,其中伪军相当于蛛丝网中的一根根丝,主要起警戒和预警作用,而日军则驻扎在各战略要点,一旦哪根丝有动静,立即如捕食的蜘蛛一般出现,把一头撞到网上的新二军游击队给消灭。
日军在茅山西南方的封锁线中,担纲主力的日军第七旅团指挥部设在蔡巷村,不过下辖的两个联队除了一个驻扎在旅团部附近外,另一个则驻扎于上兴镇。除此之外,在溧水东南的白马,驻扎有日军一个大队和伪军一个团。
伪军第八混成旅的旅部设在天王镇,但需要防御警戒的区域却很宽广,从天王镇、蔡巷村、天青坝到上兴镇,都是第八混成旅的防区,而天青坝至杨河村一线就是顾元成所在团的防区。
顾元成准备带领茅山支队,由西山过凉亭,进入南面的白马山、落步山,就算大功告成。冲出日军的包围圈后,部队从花山进入曹山、状元山,从封锁较为稀疏的高淳和郎溪之间过境,即可遁入天目山北麓的石佛山。
一万人的部队犹如一条黑色的长龙向南方快速推进,队伍由始至终鸦雀无
突然,前方射来四五道明晃晃的光柱,随后从凉亭北方的西山脚下走出黑压压一队人马,为首那人大喝一声:“谁?说话”
谢瑜等人赶紧扑倒在地,不敢搭腔。那边又大喊道:“不要躲了,老子都看到你们了。给老子出来,要不然我要下令开枪了”
谢瑜手脚冰凉。
新二军苏南支队虽然有万余兵力,但武器装备紧缺,粮草不济,加上连续作战部队疲惫到极点,如果让人发现,日军从西北、东南和西南方扑来,茅山南麓的凉亭就是苏南支队葬身之地。
谢瑜、刘振宁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没有看清对方的表情,但做了相同的事情,很快把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
顾元成轻轻压了压谢瑜的手,小声说道:“对面是我们团二营长,跟我是死对头,彻头彻尾的汉奸……你们不能动手,一旦枪响,惊动第七旅团就危险了。”
谢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手枪收起。
顾元成站起来,拉了李之清一下,然后带着十多个特种兵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冷嘲热讽:“我说是谁大晚上出来溜达呢?原来是钟营长你杀了那么多中国人,就不怕那些冤魂来找你算账?”
“顾营长,你不也是大晚上出来活动吗?”
钟营长面色阴沉,腮帮子抖动一下,冷哼道:“我为皇军做事,皇军信奉的神邸自然会保护我。顾营长对围剿新二军游击队的事情这么热心,不会是想跟我抢功吧?”
来到钟营长面前,顾元成一声冷哼,冲着旁边一指:“钟景龙,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第七旅团的太君来视察我们的防守情况,你竟然敢大吵大闹,不想活了?”
“什么?”
钟营长赶紧将手电筒照到李之清脸上。
由于特务连肩负的重要任务,行动时从连长到普通一兵都穿着日军军装,特务连长李之清更是佩中尉军衔,腰垮军刀,此时手电筒的光柱直接照到了他脖颈上,两颗银色的五角星熠熠生辉。
“八嘎”
李之清脸上横肉直抖,一把拔出军刀,冲着钟营长瞪了过去。
钟营长大吃一惊,赶紧收起电筒,屁颠屁颠地迎上前,笑呵呵地说:“太君,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视察阵地,累着了怎么办?”
“八嘎,你的良心大大地坏……说好了夜里不能大声说话,以免惊动支那游击队,难道你要为支那人通风报信”
李之清说的日语语速很快,在钟营长听来如天书一般,云里雾里,当下只得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顾元成。
顾元成很快就给钟营长作了解答。
经过这一段插曲,钟营长立即自请为李之清这个日军中尉带路,以便“太君”更好地观察凉亭一线防务。
李之清当然不于了,要知道后面还有一万多人的部队等着,有钟营长这个搅屎棍,一定会穿帮的。
李之清让顾元成把钟营长赶走,哪知钟营长这货乃是个无皮无脸的主,就是赖着不走,想通过为“太君”服务来获得赏识。
李之清只得与顾元成交换了一个眼色,叽哩呱啦地说了几句日语,便转过身去。
顾元成赶紧凑到钟营长跟前耳语一番,钟营长一听,眼睛直愣愣地瞅着不远处的李之清及十多个“日本兵”。
“你的,跟上”
李之清向钟营长勾了勾手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句,就带人朝山脚下的小树林而去。钟营长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顾元成推了他一把,羡慕嫉妒恨地说:“你还不快点儿,看来太君有重要任务交给你,你这家伙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啊……好好好”
钟营长眉飞色舞地快步追上,朝着“太君”追去。
等钟营长走开,顾元成就是现场伪军中的最高长官了,他板起脸,用手电挨个照钟营长的带来的伪军士兵,大声命令:
“从现在开始,直到你们营长回来,都归我指挥。谁要违反命令,可别怪我的枪子儿不认人”
一众伪军被手电的强烈光芒照得眼冒金星,纷纷去擦眼睛,等到他们恢复视力,才发现大队人马把他们给包围了,黑洞洞的枪口对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