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中央,十六名中央军校第九期见习军官分成两排整齐列队,背上捆扎整齐的军用被子都没解下,一个个挺胸肃立,巍然不动。
排在前排第二位的田正刚心情格外激动,他看到吴铭和承宗道长并肩走出来,鼻子突然发酸,泪水瞬间湿润了双眼,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但最终他没有呼唤,也没有动弹,军人的严明军纪在这一刻战胜了满腔涌动的情感。
承宗一眼就认出身材健壮、脸膛紫红的田正刚,看到他左脸颧骨至耳朵下方的长长伤疤,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很快露出喜悦的微笑。
“敬礼”
站在首位的矮壮学员大声下令,十六名学员齐齐向吴铭敬礼。
吴铭回了个礼,稍息也不说,大步走向田正刚,一包抱住已经热泪盈眶的田正刚沉声吼道:“兄弟——”
满堂弟兄和见习学员震惊不已,望着相拥而泣的吴铭和田正刚,一时间目瞪口呆。
良久,吴铭悄悄擦去泪水,松开手一拳击在田正刚结实的胸口上:“没回家看看?”
田正刚飞快擦去泪水,露出吴铭熟悉的憨笑:“接到见习通知书就从南京坐火车到杭州,登上接站的汽车直接开到这里,打算过一阵子有时间再说……反正这里离家很近,坐车要不了多久,没关系。”
吴铭点点头:“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过了年十五就不是春节了,赶个新春的尾巴也是好的。”
田正刚眼泪又要下来了,吴铭转向其他学员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各位,怠慢了改日我再给大家摆酒接风,希望大家在未来的三个月时间里过得愉快。韩副官——”
“到”
韩铁城上前一大步。
“把中央军校的弟兄们带去休息,具体安排请请示刘副旅长,从现在开始,田正刚担任我的副官……铁城,明天上午你到五团报道,担任正在组建的步兵三营营长。”吴铭根本不理会十几名见习军官有何想法,也不管田正刚同不同意,非常霸道地做出决定。
韩铁城又是高兴又是不舍,心情复杂地向吴铭敬了个礼,客气地请十几名被震得晕头转向的见习军官跟他走。
吴铭这才转向承宗:“还愣着于什么?跟我走吧……正刚把背包留下,跟我一起回家吃饭。”
承宗和田正刚相视一笑,跟在吴铭身后走出团部大门,年轻的侍卫已经发动汽车预热等候,吴铭吩咐他自由活动,示意承宗和田正刚上车,钻进驾驶室关上门,很快开出营门,直奔城中方府。
次日上午,由两辆军用小汽车和一辆军用卡车组成的车队,缓缓离开军营向西行驶。
第一辆车里开车的是医官史迪夫,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死活要跟大哥吴铭去田家村看热闹,弄得几名侍卫和想开车过把瘾的警卫排长郁闷不已,史迪夫却非常愉快。
跟在最后的卡车里,装满了年货和礼物,开车的辎重连长和两名手下弟兄一个劲儿地讨论田正刚和旅座吴铭的关系。
车队中间的道奇小汽车里,田正刚再次打量自己身上的上尉军服和脚下的长筒马靴,又摸了摸腰间宽皮带上新崭崭的柯尔特19lial手枪,终于忍不住向吴铭问道:“大哥,我一个见习学员,穿这身军服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接到你们中央军校见习名单的第二天,我就把你的名字和上尉军衔报到省保安处备案,你现在已经是我二旅的军官,暂时担任我的副官吧,过一阵子你熟悉情况之后再说。”吴铭解释道。
田正刚非常震惊:“我还没拿到毕业证呢,这么于行吗?”
吴铭笑道:“你就放心吧,别以为我们只是地方保安部队,别人想进还进不来呢,慢慢的你就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哪怕你在信中从不说你的部队,我在军校也读过你写的两本书,从教官们那里知道你在庐山于的事,还知道目前全军广泛使用的新式堡垒工事构筑法和工兵训练大纲,都是你的杰作”
“我的很多同窗都知道你的威名,这回要不是受到名额限制,恐怕有上百人争着来跟你学习,小弟只是没想到你晋升这么快,转眼就是旅长了,想起来就像是做梦似的,哈哈”
田正刚脸上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脸上的疤痕很显眼,但自有一股彪悍坚毅的男子汉韵味,一点儿也不显得丑陋
吴铭望了一眼后座上含笑不语的承宗:“承宗,你说我们到了田家村,乡亲们会有何反应?”
承宗很认真地考虑片刻:“怎么说也算是衣锦还乡吧……又是大过年的,乡亲们肯定很高兴,估计也很惊奇,搞不清楚我们三个怎么凑一块儿了。”
吴铭和田正刚哈哈大笑,承宗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不约而同想起当年一起度过的难忘时光。
吴铭、田正刚、承宗的到来,把田家村乡亲们的生活节奏给打乱了。
原本较为惨淡的节日骤然变得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村头村尾的话题全是关于当上大官的田家老三和吴铭的,蓄了两年多胡子的承宗道长,在乡亲们嘴里也变得有了仙气。
田正刚家里从早到晚都很热闹,村中唯一的街道上,三天来天天都摆流水席,吴铭、承宗和田正刚抽空去了一趟山上的祈真观,主持道长承智亲自领吴铭到他修建的那座小屋参观,一切都保存得很好。
故地重游,兄弟三人感慨万千。
年十四晚上,将要离开村子的吴铭三人被老村长和耆老们围在中间,喝完酒又接着喝茶,留恋得不行,田正刚的婚事就在这天晚上定下来了,小媳妇是老乾叔的闺女,全村最漂亮、最能于的妹子。
吴铭和田正刚商量过后,再征求承宗的意见,决定出钱让乡亲们自己修一条从田家村通往煌固镇的公路,以便乡亲们到方圆三十里最热闹的煌固镇集市赶集,同时方便村里孩子到煌固镇念书。
田家村私塾的两位老先生年纪都大了,眼睛迷糊耳朵也背,实在难以教授越来越多的孩子,从去年夏天开始,村里的孩子们陆续都转到煌固镇新式学堂读书。
乡亲们感慨地说,这两年煌固镇的学堂越办越好,八名教师中有六名是省城师范学校毕业、经验丰富的中青年教师,教学内容和水平都快赶上县中学了,去年底省城师范专科学校入学考试,全县前三名都是煌固镇学堂的孩子。
煌固镇学堂的校风也备受赞扬,收取的学费非常低,每学期每人两角银毫,学堂还免费提供笔墨。
更让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称道的是,大善人陈继尧老爷子不仅担负着所有老师的薪水,还再次扩建了镇中学堂,建起能容纳两百名学生住宿的三排砖瓦大房,免费给离家较远的学子居住,煌固镇学堂如今成了全县有名的新式学堂。
吴铭之所以想修条公路,并非是田家村到煌固镇没有路,早在百年前,田家村和煌固镇之间就有了能走马车的道路,只是不能走汽车罢了,在国民政府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残酷压榨下,日子过得清苦的乡亲们能够坦然地收下自己送出的年货,但要是直接送钱接济的话,许多乡亲的自尊心恐怕受不了。
因此,吴铭换了个办法,通过修路、修水渠,给乡亲们变相送礼,也算是他和田正刚的一点儿小小心意。
田正刚宣布这一消息后,所有人都愣住了,老村长掰着手指数好久,最后连连摇头,非常权威地断言:
“二十二里路程加上两条桥,要能走汽车,两边还要修排水沟,至少需要两万五千到三万大洋,还得请东面两个村出些劳力才行,太贵了、太贵了”
田正刚瞪大了眼睛,他也不知道修条路竟然要花这么多钱,只能望向吴铭。承宗道长知道吴铭有钱,所以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担心。
吴铭很是豪气地哈哈一笑:“绝不能让乡亲们白干活,三万绝对不够,五万吧三天内,我就叫人把五万现大洋送来,有劳几位前辈了。”
乡亲们大吃一惊,惊呼过后立刻七嘴八舌劝吴铭,老村长连忙说别修了,这路好好的能走马车,最后看到实在劝不住吴铭,只得退一步说要不了这么多钱,立刻被吴铭几句笑话堵回去,逗得兴奋不已的乡亲们呵呵直笑。
等乡亲们都散去之后,田正刚的老父亲和两个哥哥担忧地看着吴铭,都不肯进里屋睡觉,田正刚也着急地问道:“大哥,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吴铭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解释说:“不用花你我兄弟的钱,让上饶行署汪专员来出这笔钱……这家伙欠我钱两个多月了都没还,大过年的我也不好意思上门讨债,于脆让他拿出部分来修路,算是替他积阴德吧。”
田家父子目瞪口呆,搞不清楚高高在上富甲一方的汪专员怎么会欠吴铭的钱?
承宗却清楚吴铭与汪道涵之间的恩恩怨怨,也知道汪道涵与陈继尧亲如手足的关系,但还是搞不明白位高权重而且非常富有的汪道涵,怎么会欠吴铭的钱?
吴铭也不解释,借口明天还要到煌固镇去拜访陈老爷子说说修路的事,几句话就把满腹疑惑的众人打发回去睡觉了,自己进入侧屋倒头就睡,懒得向眼巴巴等着他解释的田正刚和承宗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