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同样疑惑。
她眉头微微一凝,对着端妃就道:“你身子不好,外头有些热,倒不必巴巴地过来。还不如先回去,照料着温宜呢。”
端妃这人,太聪明了,皇后不放心,故而特意提起温宜。
“温宜有吉祥照顾,此刻也已经睡下了。”
端妃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俨然并不搭理皇后“建议”的模样。
“……”
皇后默了默,瞧着年世兰身后的这么些人,眼神愈发深邃了起来。
“剪秋。”
她偏头,吩咐道:“江慎既是招供害了富察贵人,便再详细审问一下吧。他与富察贵人无愁无怨的,何必要这样害她呢?”
“难不成,背后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剪秋恭敬颔首,回禀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派人询问了,相信很快就能够有结果了。”
“嗯。”
皇后闻听此言,原本颇为焦虑的面容,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然而。
就在这时候,年世兰忽然冷冷开口,道:“不必了。”
!?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就连皇上,都是疑惑且诧异,沉着嗓音,问道:“世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必询问江慎的意思。”
年世兰回答完,就低声对身旁的颂芝道:“去吧,把江慎带进来。”
吩咐完,年世兰又朗声对着上首的帝后二人道:“臣妾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命人去叫了江慎过来了。”
“至于他为何要害富察贵人么?想来,都是因为他额娘身子一直不好,需要昂贵的药材吊着命。”
“而江家,早就看不下去他额娘这样拖累着了,不肯给他银子。他自个儿凭借着做太医的这点子俸禄,也没法子买多少那些昂贵的药材。”
“这不,为了给亲生额娘续命,他便收了旁人的银子,被要求,要去谋害富察贵人腹中龙胎,这才在富察贵人所用的香粉里,偷偷加了麝香。”
年世兰说得一板一眼。
仿佛这些事,都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果不其然。
江慎的嫡兄江诚闻听此言,惊讶地回头瞪大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看着年世兰,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这一幕,自然是被年世兰给捕捉到了。
她啧了一声,指着江诚就对皇上道:“皇上您瞧,江诚这反应,显然就是臣妾说对了呢。”
“皇上!”
江诚没想到年世兰反应这么快,当即心中暗叫不好,他也实在是太惊讶了,不曾想,被年世兰抓住了机会!
“贵妃娘娘家中势大,想来想要调查微臣家中事也是轻而易举的。更何况……从前,微臣兄弟二人,也是服侍过贵妃娘娘一段时间的。”
“许是那时候,贵妃娘娘对于微臣家中事便有些了解了。只不过令微臣没有想到的是,贵妃娘娘会知道得这么多罢了。”
“此刻听到,不免觉得,细细想来,令人觉得惊恐。”
年世兰早将他们兄弟俩的底细给调查得个底朝天了。
目的是什么呢?
有朝一日,利用他们的家人,来威胁他们吗?
而今日,江慎谋害富察贵人,是否也是出于年世兰的授意呢?
“惊恐?”
年世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问道:“你们给本宫看诊,开药给本宫吃,那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了。”
“怎么?反过来,还不允许本宫将你们调查得仔细一些么?”
面对年世兰的话,江诚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恼羞成怒道:“娘娘乃是贵妃,背后又有年家撑腰,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贵妃,年家。
又开始说她仗势欺人了。
真真是没意思。
嘁。
年世兰也懒得再理江诚这个背叛了她的小人了,只别过脸,不再看他,等着颂芝,带江慎来。
颂芝动作很快。
江慎被带来时,披头散发的,脸上还有些伤痕。
看样子,刚刚剪秋那儿“审问”他的时候,也是用了一些刑的。
“微臣江慎,给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端妃娘娘和几位小主请安。”
江慎跪了下来,规矩倒是周全。
“起来吧。”
皇上面色依旧不是很好,看着江慎,就问道:“朕听剪秋说,你已经招供,是你谋害了富察贵人的孩子。”
“你与富察贵人素来并无仇怨,也是刚刚才被派去给富察贵人保胎的,为何要这样做?”
“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你?”
最后这个问题,乃是问题的关键,皇上目光带着压迫性,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慎。
“是微臣下的手!因为微臣收了银子!”
江慎语气肯定,面不改色,道:“而背后,确实也是有人指使微臣这么做的。”
皇上眼看着江慎仿佛并不打算保守秘密的样子,立即就追问道:“是谁!?”
这一刻。
殿内,包括年世兰在内,所有的人,都看向江慎。
而江慎。
他的目光,同样也扫视了一遍殿内的众人,在年世兰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想说什么的时候……
他忽然,看向了自己的哥哥,江诚。
“就是微臣的哥哥,江诚!是他指使微臣,谋害富察贵人腹中龙胎!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微臣推测,这一切,多半都是皇后娘娘指使的!”
!?
江慎这话一出,殿内先是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震惊到了,随即便是皇后一拍桌子的愤怒之声。
“胡说八道!”
皇后很少如此失态,此刻面对这样的指责,颇有些恼怒,道:“本宫乃是六宫之主,何必要去害富察贵人的孩子?”
何必去害?
年世兰心中一片冰冷。
不等她有所动作,年世兰对面坐着的端妃,已然是悠悠一叹,道:“是啊。都是六宫之主了,还有什么不满足,要去害旁人的孩子呢?”
这话,听着像是感慨。
年世兰这儿,却听出了几分端倪来。
不满足?
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自己膝下空空。
她儿子早夭,便再看不惯旁的女子,为皇上生儿育女罢了。
众人心照不宣了。
皇后也明显发现了大家伙儿不对劲的眼神,脸色愈发阴沉了下来,只能将目光投向皇上。
“皇上,臣妾实在是不知,江慎为何要这样污蔑臣妾呀!”
皇上不语。
而江诚,则是转头,冲到自己的弟弟江慎面前,两手抓住了江慎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他,问道:“为什么?”
“我何曾害过你?你要这样反过来害我?害皇后娘娘?”
“为什么?”
江慎讥诮一笑,回答道:“从前我受贵妃娘娘重用,照料曹贵人、温宜公主母女的时候,你们江家,是怎么对我的?”
“我额娘需要的药材,没有一次是不准时送去的。”
“后来呢?自从贵妃娘娘用我们俩少了,赏赐也少了,我平日的俸禄又不多,你们便愈发怠慢起我娘来了。”
“而曹贵人过世后,这样的情况便愈发明显。你说,我能不恨你么!?”
“呵。如今倒好,皇后娘娘叫你我为富察贵人安胎,说的是我们两个。可是实际上呢?”
“你上赶着巴结皇后,哪回皇后给你的赏赐不是比我的多多了?你分明得了那么多的银子,却不肯帮我。”
“这也就罢了,你一向是个吝啬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但为什么就连我找你借,你都不肯借给我?”
“就因为你额娘是正室,一向不喜欢我额娘这个妾室,你便也要跟着她一起,磋磨我们母子么?”
“亏得我以前得了赏赐时,总不忘补贴一下江家。到头来,好心都是喂了驴肝肺罢了!”
“既如此,你告诉我,帮皇后谋害富察贵人的龙胎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银子。我照做了。可是呢?银子去哪儿了?”
“江诚,我问你,去哪儿了?你只顾着你额娘的五十大寿,怎么就忘了我额娘还躺在床榻上,下不来呢?”
“你,你们江家,你们每一个人,真是好狠的一颗心!”
“都这样了,还想要我为你们保守秘密,甚至嫁祸给贵妃娘娘?怎么可能!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江诚,去死吧!我要拉着整个江家,为我们母子俩陪葬,哈哈哈!”
说到这儿,江慎几乎是癫狂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又有泪水流了出来。
他看着皇后,冷冷笑道:“说不准,皇后娘娘也要为咱们江家,付出一些什么呢。就是可惜了,贵妃娘娘……”
江慎回头,最后的视线,落在年世兰身上。
“微臣知道,你从来都没有一定要帮扶微臣的理由。故而您后来不再重用微臣,微臣心中并不敢有什么怨言。”
“毕竟,从前你帮微臣的时候,尽心尽力,微臣没什么好说的。真要说起来,是微臣对不住您。”
“有一件事,微臣一直都没有告诉您,这件事……”
说到这里,江慎喉咙一卡,顿住了,只见江诚也是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掐住了江慎的脖子。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江诚脸色青紫,俨然被吓了个半死的模样。
“唔,唔……”
江慎方才发泄了一通,这时候,已是身心疲惫了,再不是忽然暴起的江诚的对手,就这么被掐着,脸色从青紫到胀红,几乎就要没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皇上看不下去了。
又或许……
他是看出来了,事已至此,江诚掐了江慎这么久,江慎再有什么想说的话,也都说不出来了,他才道:“苏培盛,去拉住他们。”
“是。”
苏培盛急忙带着小夏子上前,将这抱作一团也不知在互相殴打还是在做什么的兄弟给拉扯开了。
“唔,唔……”
江慎还是没有断气的。
只可惜。
年世兰看着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距离断气,也不远了。
而他想说出来的那些话,他这辈子,终究是没办法说出来了。
她知道是什么话。
太医院里,所有给她诊过脉的太医,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年世兰的身子,因着麝香的缘故,是永远也没办法生出孩子来的了,这是他们闭口不言的缄默。
就连温实初那儿,先前也是好几次的挣扎,都欲言又止了。
直到后来,安陵容给了年世兰那香料的方子,年世兰发觉,温实初某次给她诊脉时,表情变得极为震惊,才终于明白,为何温实初从前看她,会那样挣扎。
“不必如此。”
年世兰冷冷一笑,淡淡道:“皇上那儿,太医院那儿,他们要你怎么做,你是知道的。”
“而本宫这儿,按理来说,是发现不了那些秘密的。不过,本宫知道,你是个有良知的人,你是想告诉本宫的,只是为了温家满门,你没法子说。”
“本宫不怪你。只求你帮本宫一件事。对皇上,对太医院,还是按照着从前那些个的太医的话去回就是了。”
温实初心领神会,原本悬吊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至于江慎?
年世兰用了他这么久,又如何不了解他呢。
无论是他前世,收受贿赂为宫女诊治时疫,还是后来他放下和江诚之间的成见,一同为她效力,原因都很简单。
他有个生病的额娘,他需要银子,很多银子,若无这些,他都没法为自己的额娘续命罢了。
他没得选。
不像江诚。
江诚的作恶,只不过单单是“坏”罢了,而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自幼因着庶子身份被人鄙夷,他只能靠自己出人头地,靠自己,保护自己的额娘。
但,上天残酷,他终究是做不到。
他额娘死了。
若非年世兰后来知晓此事,为他出了一笔银子安葬他的额娘,他甚至连买草席的钱都拿不出来。
他这辈子,一切为了江家的付出,都喂了狗。
到现在,额娘死了,他什么都不怕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就是要拉着江诚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