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纸条的范宁,站在莱毕奇教堂的阁楼上,眉头深深皱起。
这是第一句的疑点。
后面同样。
比如令范宁这几天陷入重重疑团忧虑的“蛇无处不在”。
什么叫做“无处不在”?
顺着逻辑轻推一下,如果“蛇”的确无处不在,那么,不说以前,自己这几天肯定也在接触“蛇”。
不仅限于那把现于河滩的1号钥匙,而是,天天都在接触,一直持续地接触。
什么事物最近可以在一直持续地接触?
好,再往后。
器源神居然成了相对最安全的存在了?
范宁那天在河边刚读到时,都怀疑文森特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之前明明被各种器源神残骸的污染弄得焦头烂额,数次生死悬于一线!
可现在仔细想想,回过头来看......“画中之泉”和“红池”残骸是不是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旧日”残骸也控制住了?至少暂时是控制住了?
“红池”真知活化一事毁了南国,但这事情的源头也不在“红池”。
从最初的两次蠕虫大战、“裂解场”的缝缝补补、数位被作为工具人擢升的质源神开始,这地方就注定要出问题,如果不是波格莱里奇不顾民众死活,这问题没准还能继续拖下去......
对了,特巡厅在不遗余力搜集器源神残骸,现在来看......这不也对上了?
——波格莱里奇选择了一个“相对最安全”的方式,来实现登顶辉塔的野心?
怎么感觉逻辑很合理、选择很正确的样子?
想想除器源神之外的......
比如那些充满陌生和未知恐惧感的佚源神,大多以扭曲方式晋升、如今状态难以描述的质源神,还有最为危险、收到警告最多的“真言之虺”,这还是界源神......
“界源神,质源神......”
“那么接下来就到最关键的问题,若是真像文森特说的‘所有见证之主’......”
范宁再度深吸一口气。
当初这最后一句话差点把他的神智弄到颠覆,但范宁今天换了个安静的环境仔细一读,仔细一想,文森特也没说不能“研习”或不能“接触”!
他说的是“不要抱毫无保留的期待”。
文森特不是恰恰自己就是一个“合作关系”吗?
作为“当事合作方”,他绝对掌握了一些更加真实且不为人知的隐秘!
“其实,我当时初次在启明教堂天窗边,见到被涂划的密钥表述时,也有过这些方面的猜测......‘合作’一词并不一定意味着无条件的信任,而有可能,是利用或欺瞒!......”
“即便曾经是‘血肉之源’的人类,在成为非人格化的见证之主后,恐怕也不会存在过多“旁人一厢情愿”所以为的善意!文森特面对祂们,更有可能是如履薄冰地在刀尖上跳舞!......”
“反正我现在准备的是‘自我版本’的致敬三位一体,又不是去构造‘见证之主版本’的三位一体,我不用你的模板,不用‘旧日’残骸穿门,看能怎样?......”
“还有什么追逐无形之力有大问题,这应该就是在警告隐知的风险......不管文森特具体是指代的什么,反正我也没有想过短期能在神秘侧登顶,即便晋升了执序者,恐怕也是难以和波格莱里奇或F先生正面抗衡的......”
在反复的斟酌思索之中,范宁的精神状态逐渐更加冷静了下来。
既然文森特还是强调了一句,“格”很重要,那就对了。
管它有什么阴谋诡计,反正,艺术侧的登顶计划势在必得。
《第五交响曲》必须以大胜结局。
范宁的目光中似有火焰闪烁。
“算来算去,离丰收艺术节落幕的日子也没有多少天了。你们之前是下定了决心,第一次想清算一位‘锻狮’,第二次想清算一位‘新月’,对吧?接下来我倒要看看,‘掌炬者’你还能不能清算......”
.......
新历916年11月8日这一天,也就是着名的“水边布道”事件再往后的一个星期。
范宁所扮演的拉瓦锡终于抵达了圣珀尔托,开始公演《赋格的艺术》与《二十圣婴默想》的最后部分。
今日教会总部现场的情况,其实与当年“领洗节”上的《b小调弥撒》首演有几分相似。
同样是寒冷彻骨的晨间,带来拂晓之际。
广场上的座次如同金色栅格般在开阔的台阶上延展。
光是座次之数就三万有余。
而自广场辐散延伸的十二条街区主干道上,更是见证者盘桓云集。
教会在这一终站的安排上,规划最先登台演出的,并不是拉瓦锡。
而是先精心挑选了几首,教会音乐家们在这段时间里新创作的,根据“有限移位调式”与“不可逆行节奏”等现代技法启示而出的优秀宗教作品!
交响诗《阿派勒的圣拉瓦锡在水上行走》;双钢琴作品《我主神性之变形》;室内乐《圣子的显现》;声乐套曲《鸟鸣的秘密》......
这是向外界宣告,神学院的艺术家们,已经开始领受这些奥秘,已经开始走新时期的宗教艺术道路了。
然后,才是穿旧式礼服的范宁,缓步登上圣礼台。
他在祭坛中央的钢琴前落座后,为听众展现出了一段走向很特殊的引子。
左右手远远地从键盘两端落指,一个尖锐,一个纯粹,由增四度与纯四度叠置的和弦,逐渐朝中心方向汇集。
“嗯?今天的顺序怎么反过来了?”
广场上的信众们感到有些惊讶。
以往的布道每一站,都是先从《赋格的艺术》开始的,今天先演奏的,却明显听起来是现代风格,应该是《二十圣婴默想》。
难道说,拉瓦锡师傅所希望安排的,是等下反过来,以《赋格的艺术》的终曲作为全程的最后结束?
“现在应该是到《二十圣婴默想》第18曲了,让我看看目录中的名字,‘可敬畏的敷抹圣油礼的凝视’......”梅拉尔廷低头看去。
“嗯,病体敷油圣事或临终圣事,我教七件圣事之一,通过为那些临终或生重病、受重伤的信徒涂抹圣油,举行仪式,来领受特别的慰藉,并靠赖神的怜恤,以抵挡魔鬼最后的攻击与试探......”
台下第一排正中间的教宗喃喃自语起来,他感受到了这一曲“凝视”中所蕴含的无处不在的慰藉。
乐曲的尾声则与引子相反,范宁手下的音符由键盘中央向两端扩散,左手音符时值逐级增长,右手则逐渐减少,展现出广阔雄伟的渐强之势,将音乐推入深邃、充满爱意的境地......
“抹油受膏使人成圣归于上主,或者说归于上主为圣......”
“这种模仿祈祷的语汇,这种音乐语汇......”
包括瓦尔特在内的诸多邃晓者若有所思地抬头。
他们好像再度归结出了什么规律,明白了自己近期具体为什么会实力大增了!
原本,教会就有一套独有的拜请“不坠之火”的神秘学语汇,而拉瓦锡师傅在这部作品里,采用音乐的方式,为有知者们展现了他是如何优化的!
这种语汇,或可称之为“和声连祷”!
“将一组由数个音符组成的旋律片段加以重复,在重复的过程中,分别配置有奇异规律的“有限移位调式”和弦......比如之前20-26小节,简单的“sol-fa-sol-fa...”两个音交替,似祷告般重复了11次之多!......”
很多艺术家或神父们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双目放光地用潦草字迹书写着启示。
“嗯,这其中配置的和弦......比如四度叠置、属音附加、“天父主题”正逆位、紧缩共鸣和弦等等......细腻、微妙而难以捉摸的色彩组合,如万花筒般奇异多变,仿佛加入了感官至福的秘氛,散发出令主喜悦的迷人芳香......”
“就像《春之祭》所隐喻的‘吞食之秘’,为南国人提供了一套穿越‘池’相门扉的远古密钥,看来《二十圣婴默想》的‘和声连祷’手法,就是用于揭示‘烛’相门扉的另一角度秘密,来自圣塞巴斯蒂安的秘密......”
神学院的艺术家们深受着启发,但在场观演的特巡厅“考察组”众人,却是有些面面相觑的傻眼了。
今天,考察组到得比较齐,分散到几块大陆、不同郡城的十来个小组来了大半——也是因为“七日盛典”临近,的确要逐渐汇集到圣城来了。
而且包括拉絮斯在内的几位为首的“艺术监管”负责人,确实接到了更具体的指示。
上面要求他们,针对于新揭示出现的见证之主的密钥,迅速配合下设的秘史研究院展开研究,迅速用“幻人”补充灵知占位!
但拉絮斯此刻真的傻眼了。
这......配合个屁啊!
《春之祭》的“吞食之秘”已经让人够没有头绪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和声连祷”......
给个几年的时间,或许可以研究出“幻人”的占位方法。但是,迅速?呵呵,秘史研究院那帮人怎么自己不“迅速迅速”?......
这些隐知载体都是艺术作品!比语言载体麻烦得多!而且《赋格的艺术》勉强还好,另外两部又都是先锋派音乐,传统的隐知解读方法完全不管用!
那群秘史研究院的人到底懂不懂啊?
还天天要自己的人报送进度。
“外行指导内行!”
拉絮斯这位资深音乐学家,听到台上那一连串光怪陆离的和弦、极度复杂的节奏,感觉脑子再度昏涨。
甚至脖子还感觉有点痒......
“至少,那群南国人炒作心强,把《春之祭》的总谱第一时间给出版了,但眼下这个《二十圣婴默想》......”
“妈的,什么时候能把钢琴谱扒出来都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