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止盯着她看了许久,左喜的妻子问:“阁下为何不动手?”
阿止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此人是左喜之妻,当年之事也知道,说不定还出谋划策过,算得上是他的仇人,并不无辜,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没有动手呢?
是因为自己格外仁慈吗?
当然不是。
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仇恨与痛苦,在命运的面前,竟然就像是一个笑话。
左喜之妻道:“阁下是不愿意只杀我一人吗?既然如此,我便先去了,免得亲眼看见自己的子孙遭受屠戮。”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妇孺子孙,道:“我便在黄泉等待尔等。”
说罢,起身朝着旁边的墙壁狠狠地撞了过去。
“母亲!”众人惊呼,左喜之妻徐徐倒下,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流,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阿止觉得自己的心更空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左喜家,此时得到消息的齐国兵将已经到了,将他团团围住,要取他性命。
那齐国的将\\军是个爱才之人,上前道:“我观阁下身手不凡,既是与少傅一家有仇,如今少傅夫妻已经殒命,这仇也算是报了。但少傅一家定不会饶恕阁下。现今我主求贤若渴,阁下若是愿意在齐国出仕,我向你保证,必定求我主保你性命,不让你被少傅一家所伤,如何?”
阿止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着他走了过去。
那齐国将\\军吓了一跳,连忙拔出了青铜剑,还示意身后的弓箭手随时准备将阿止射成刺猬。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
他看见阿止竟然往上走去。
他的面前明明没有楼梯,但阿止却像是走在看不见的楼梯之上,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走入了虚空之中。
齐国士兵和围观的临淄百姓们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那个时候的黔首们是很迷信的,平时就喜欢供这个神灵,拜那个鬼魂的,如今亲眼见到有人人前显圣,都高呼神仙降临,纷纷跪在了地上,朝着阿止消失的方向磕头。
连士兵们也不顾军令,纷纷放下了盾牌、戈矛、弓箭,跪在地上求神灵原谅他们的无礼。
那齐国将\\军更是冷汗涔涔,对少傅一家十分不满。
你们自己得罪了神仙,别来害我啊,今日之后,左喜一家肯定是在临淄待不下去了,没有人敢与他们来往,就怕神灵怪罪。
而他,因为拦住了神仙,还用弓箭对准了神灵,也会被认为是左喜一家的帮凶,失去了民心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国君忌惮,流放出临淄。
他越想越害怕,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去找大巫来,不管供奉多贵重的贡品都好,一定要想办法博得神灵的原谅。
阿止陷入了迷茫之中。
没能亲手报仇,让他的念头无法通达,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了意义,只有一片看不到前路的迷茫。
他如同游魂一般在这片大地上游走,想要寻找自己的“道”。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去了多少个国家,似乎春秋五霸他都走遍了,依然没有找到前路。
那一天,他走进了中山国的一座小城,这是一个由鲜虞人建立的国家,又地处北地,民风彪悍,却也比南方的国家更寒冷、更贫穷。
天气转冷,时疫渐起,他在城门口看到了两个瘫倒在地的黔首,他们脸颊凹陷,面色惨白,身上散发着恶臭,有几个杂役正用布缠了口鼻,将他们拖走。
走进城中后,他发现小城之中也有人倒在路边,到处都能听到咳嗽声,甚至能够看到有人一边咳嗽一边走路,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一座被疫病光顾了的城市。
在这个时代,时疫一起,通常都是一城一城的死,不过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不喜欢出远门,因此疫病传播也不快,往往是一个村子,或是一座城市的人都死光了,时疫也就结束了。
以他的修为,时疫已经伤害不了他,但他还是不想看到这样凄惨的景象,便牵了马,转身想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倩丽的背影。
那个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上穿的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粗麻衣服,就和最普通的黔首家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但阿止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一样。
他看到那少女朝倒在路边的那个病人走去,将他搀扶起来,那个病人的儿子正好找来了,少女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口袋,将里面的一些药粉倒入了那病人的口中。
病人的儿子惊慌失措,以为她要害自己的父亲,急忙上前阻止,还想要殴打那个少女,阿止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激动地喊“杀人了”,阿止冷冷地在他肩膀上抓了一把,他便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蠢材,这位女郎是在救你父亲。”他呵斥道。
病人的儿子不叫了,震惊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果然见他幽幽醒转。
虽然病人还没有完全好,但他的儿子却知道自己误会了,羞愧难当,连忙对那位少女磕头认错。
那少女一点也没有生气,让他把父亲接回去,然后开始在城中行医。
这座城池中有一位县帅,相当于后代的县令,他听说时疫起了,许多人死在道路旁,吓得当时就带上家人逃走了,整座城市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城中的居民也不敢乱跑,一来有法度管着,二来城外荒野之中更加的危险。
哪怕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少女用药粉救活了一个病人的事,很快就在城中传开了,这座小城里的黔首们全都来到了那位女郎所暂时居住的房舍中,请求她救治。
正好城里有几户人家因为疫病全死光了,屋子也空了下来,少女便让人熬煮了一锅药水,将那些屋子全都清洗了一遍,安排病人们全都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