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被骂得没了火气,却赌气别过脸:“俺不信你没别的法子。你说吧,你让我信。”
陆川没有应声,只是低头专心挖土。
他一下一下挥动着铁锹,动作沉稳且迅猛,像机械一般精准高效。
费了半小时,一个深坑终于出现在老槐树底下。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说道:“信不信随你,能跟我干到底就别废话。”
铁柱低头看着被月光映得惨白的坑,又看着老刘头的遗体,憋屈得像个泄气的皮球。
他不情愿地低声咕哝了句:“干到底……那就干到底。”
老刘头被安葬时,陆川的手指比寻常人更缓慢而专注地拂过棺木边沿。
他像是在确认每一颗钉子的牢固,也像在用无声的方式祭奠这位隐忍而忠厚的长辈。
周遭静得只能听见槐叶在晚风中瑟瑟作响。
“好了。”
重新掩上土的时候,陆川蹲在地头沉思片刻,然后用铁锹刨开了一处表层仍然属于老槐树的一段根须。
他把刨开的根须放回原位,那手法翻覆得简直像是给尸体重新盖被子。
铁柱看傻了。
他打着哆嗦低声问:“你干嘛”
“做记号。”陆川直起身,拍干净手里的尘土。
“到时候查到了是谁害刘叔的,还得让他有个交代——被淹没的不仅仅是血债,还可能牵扯出整个杀机!”
铁柱听得愈发攥紧拳头,尽管不甘,却也意识到冲动的复仇只会自曝目标。
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接近黎明。
陆川刚踏进院门,就看到母亲李秀兰站在月光下,披着件老旧的棉袄,满眼担忧地盯着他。
“又是这副模样回来,你这一晚上都跑哪去了”
李秀兰皱着眉,声音里透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陆川抿了抿唇,随手把手头破破烂烂的斗篷挂到栏杆上:“妈,别问,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您。”
李秀兰还要追问,陆川却已经三两步走进屋里,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大口喝下。
他的目光扫过家里每一寸地方,随即立下决心。
“川子哥,咱下一步干啥”
陆川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埋藏着刀刃般的寒意。
“找出王麻子的底细,这种人,必然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只要拔掉他的软肋,用够硬的证据顶死他,他背后的主子才会浮出水面。”
铁柱听了,重重点头:“成!我听川子哥你的。”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村子里却突然传来消息——王麻子搬走了。
陆川蹲在村口磨刀石旁,指腹摩挲着刀刃的豁口。
铁柱呼哧带喘跑过来时,他正用军刺削断一截槐树枝。
“川子哥!”铁柱抹了把汗。
“王麻子家连耗子洞都掏空了,村东头老赵头说他昨儿半夜听见三轮车响。”
刀刃在树皮上划出深痕,陆川眯眼看着树汁渗出:“搬得这么利索,倒像是…”
他突然反手将军刺插进树身,惊得铁柱后退半步。
“铁柱,你去村西头张寡妇家买两斤鸡蛋。”
“啥”
铁柱瞪圆了眼,“这时候买鸡蛋”
“她男人活着时给王麻子当过账房。”陆川拔出军刺,刀尖挑着块树皮。
“记得夸她腌的咸菜香,就说你娘想学手艺。”
铁柱摸着后脑勺往村西走时,陆川已经翻过王麻子家的土墙。
院子里散落着鸡毛和碎瓷片,堂屋门板上还留着新鲜撬痕。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门缝里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黄纸,对着日头眯眼——是烧剩的符咒边角。
里屋炕席掀得七零八落,墙角樟木箱倒扣着。
陆川用鞋尖拨开箱底,突然顿住。
箱底压着块巴掌大的油毡布,边缘沾着暗褐色污渍。
他俯身嗅了嗅,瞳孔骤然收缩。
血腥味混着煤油味。
正要掀开油毡布,外头突然传来铁柱扯着嗓门的嚷嚷:“张婶子您这腌菜坛子真讲究,赶明儿让俺娘来学学!”
陆川闪电般闪到窗边,看见铁柱挎着竹篮,正跟挎着洗衣盆的张寡妇在巷口寒暄。
“铁柱这孩子…”张寡妇甩着湿漉漉的手。
“要学腌菜让你娘直接来,婶子还能藏着掖着”
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可别学王麻子家那腌臜事,听说前年腊月…”
陆川耳朵动了动,手指已经摸到油毡布下的暗格。
生锈的锁头应声而断时,张寡妇的絮叨顺着风飘进来:“…他家地窖里总半夜有动静,我家那口子守夜时见过麻袋…”
暗格里躺着本泛黄的账本。
陆川刚翻开第一页,铁柱突然在院门外咳嗽三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账本夹进后腰的瞬间,墙头传来瓦片碎裂声。
陆川合上暗格时,指尖触到油毡布下黏腻的液体。
他借着窗缝透进的光细看,指腹上泛着暗红的油光,像是凝固的血混着煤油。
外头张寡妇的笑声突然拔高,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哎哟铁柱你这孩子,买鸡蛋还带挑时辰的”
张寡妇甩着蓝布围裙往院里走,洗衣盆里的水珠溅在青石板上。
“晌午头母鸡都歇窝呢,得等日头偏西…”
铁柱急得直搓裤缝,竹篮里的鸡蛋撞得咯咯响。
陆川贴着墙根闪到堂屋后窗,军靴无声地踩上灶台,翻身跃出时带起一阵煤灰。
后腰的账本硌得生疼,他想起账本扉页那个朱砂画的诡异符号——和前世在边境缴获的走私账本如出一辙。
“川子哥!”
铁柱满头大汗地迎上来,手里两颗鸡蛋在阳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张婶子非说要现捡的才新鲜…”
陆川接过鸡蛋时,指尖在铁柱掌心重重一按。
远处张寡妇正扶着门框朝这边张望,发髻上的银簪在日头下晃出一道冷光。
他突然想起昨夜村口老槐树上挂着的死猫,脖颈处也插着根相似的簪子。
两人转过巷口时,陆川突然拽着铁柱闪进柴火垛后的阴影。
三米开外的土墙上,一道新鲜的刮痕从墙头延伸到墙根,石灰粉里混着几缕暗红色的纤维。
他蹲下身,军刺尖挑起纤维对着光——是粗麻布,浸过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