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胡同里弥漫着一股难得的烟火人气。
陈长远四下看了几眼,一个扇子大点的饭馆跃进视线——“吉福居”。
门口摇晃的小布帘被风一撩,露出招牌角落的暗红,粗放手写的店名扭七扭八,却让人心头莫名踏实。
掀帘进去,屋里窄是窄了点,倒干净得叫人眼前一亮。
木桌木椅泛着淡淡的腊色,窗边几盆万年青活得很滋润。
熟客们埋头对着碗猛干,炸酱面的酱香一层层扑鼻。
蒸蛋的金黄晃了陈长远的眼睛,他拉开一张靠墙的小桌坐下。
刚坐稳,系灰布围裙的妇人快步迎上来,嗓门儿浑厚得像铜锣:“小伙儿,来点啥呀?”
“炸酱面一碗,鸡蛋嫩点蒸。”
陈长远声音几分低哑。
他这几天跑东奔西,浑身沉得像灌了铅。
妇人转身离开时,碎步儿带起小风,陈长远的目光却被邻桌吸引过去。
两位中年男人正边吞面边小声商量,看着谈得起劲。
一个戴眼镜的,嘴里还夹着烧得半黑的筷子;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酱汤被他挥得桌上滴答响。
“老李,这次县里的医药公司拿到的东西,可真叫稀罕!”
眼镜男用手推了推架在鼻尖上的镜框。
“还有啥能比之前那些更稀罕?快说啊!”
另一人显然好奇。
戴眼镜的男人一改先前的放肆,压低声音凑过去:“北边大山里出的‘金线草’和‘炎龙果’,你听过没?疗效那是杠杠的!可惜啊,咱穷命,这种东西就看看听听,还能怎样?”
陈长远听完,手下动作顿了顿,眼皮也没抬,装作没听见。
脑子里,消息早已炸开了锅。
“金线草”,前世就隐隐耳闻,是种上好的抗炎止痛药材。
至于“炎龙果”,别说老百姓,连药材资料里都少见,价值可想而知。
两个男人絮絮叨叨地聊着,陈长远却陷入另一段思索。
这山里真要能种出这些玩意儿,哪怕只是替代药草,这年月也能挖一片新天地。
想到这里,他嘴角抿了抿,眼神变得有些深。
炸酱面端上来,浓稠酱汁铺得均匀,鸡蛋蒸得嫩得几乎颤悠。
陈长远拿起筷子,一夹一送,动得不快。
一边尝味儿,一边不经意地扫了眼柜台后头的老板娘。
邻桌渐闭了嘴,饭馆里一时静下来。
吃完饭,陈长远抓准时机起身走近柜台。
他声音一扬:“大妈,这片儿有没有搞中药材的?随便种点草药啥的。”
老板娘年约五十,皱纹堆叠的脸笑起来格外殷实。
她双手擦了擦围裙,笑答:“小伙儿,我是真不清楚。可这条胡同尽头嘛,有个吕老先生,老中医,人随和,成天跟药材打交道,没准儿你能问着点门路。”
陈长远眼里泛起一抹明亮,高声回了句:“谢谢大妈!面挺好,下回还来。”
他放下几枚硬币,拍了拍桌角,转身冲门外走。
走两步,身后老板娘的喊话也送上:“去吧,这老吕可挑人,你别急着动气!”
到了胡同尽头,一扇斑驳木门静静矗立。
门槛旁摆有几盆药材,叶片打着卷儿、泛着香,能闻见点医馆的模样。
陈长远站定,用力敲了敲门。
门开的却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瘦猴似的,斜着眼打量:“你找谁?”
刷刷利落的眼神,叫陈长远心里有一丝好笑。
他压低了嗓音:“找你家老先生,问点药材上的事。”
男孩刚要说什么,屋里一个粗老的嗓音传来:“咋的,谁啊?叫他进来!”
门被男孩推开,露出一片小院。
院子里的药香扑面,草材堆得挺老道。
一位形瘦的老人斜倚在竹椅中,身旁摆一碗药汤。
他抬了头,眼神落在陈长远身上。
“小伙子,找我干啥?”
木门吱呀关闭,像是在隔绝院外一切纷扰的杂音。
屋内光影黯淡,药香扑鼻而来,仿佛在诉说着这间屋子的陈年旧事。
陈长远刚迈步入内,目光还在迅速适应阴影,耳边已听见吕老先生那略显沙哑的嗓音。
“大年轻的,风风火火找上门,不会是得啥病了吧?”
话里透着一股直来直去的劲儿,像是在挑话头。
陈长远挑了挑眉,脸上依旧挂着一抹平和的笑。
“老先生玩笑了,我倒还算健朗。只是听闻您在药材行当有独到见解,晚辈正好有些问题,特来讨教一二。”
吕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在琢磨什么。
随手一挥:“坐下说吧。小伙儿,看着打扮干净,该不是城里来的人跑山里打听药材?”
陈长远按兵不动,顺着吕老所指的竹椅坐下,抹了一把椅上的灰。
“听过北山那边有种叫‘金线草’的稀罕植物,心里觉着有趣,便想请教一下您。”
话一探出口,他眼神却不随语调放松,生怕对面老头来个虚晃。
吕老的手顿在药碗边缘,勺子轻轻搅动两下,药汤荡开一小圈涟漪。
他抬起眼皮,语气淡淡:“金线草?没听过。”
“吕老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陈长远暗暗腹诽,脸上却不显半分波澜,忽然语调一收,像是顺口念叨:“这个罕见药材,可听说微寒活血,还止咳润肺。也许……传言有误?”
勺子在碗边停顿了片刻,吕老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试探。
“年轻人,瞧你知底不浅。怎么,家里是开药铺的不成?”
陈长远一笑,摇头否认。
“哪能啊,老家也就种几株平常草药,够锅里添点盐而已。还是山里猎户闲聊提一句,碰巧听着了。今日一听您可能懂些,便想着瞎打扰一回。”
“别急着走。”
吕老将药勺啪嗒一下丢进碗底,“金线草嘛,倒是有,不过小伙子啊,这玩意儿稀罕难求,又懒得跑深涧湿林里的,多数是不想惹这麻烦。”
陈长远听完,心里暗喜,面上却依旧谦和。
他点点头道:“多谢先生指路,果然长了见识。”
趁热打铁,他话锋一转:“先生,听说比金线草更罕见的,还有个叫‘炎龙果’的。敢问您老,听说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