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岭东南峰,崖如刀劈,孤绝挺立。
晨曦自东海天际流泻而来,铺满整片山岭。金辉洒落,雾气在林梢与崖壁间轻漾流转,宛如千万缕缥缈绢丝披覆山脊,风从崖下卷来,拂过岩缝与草尖,草叶带露,松枝如画。
落霞岭的夕阳绝艳已久为人称道,原来这晨光,也同样惊艳得像一场神迹。
他就坐在山巅那块最突出的崖角,身披破损青袍,双膝平稳,面容沉静。脚下是千丈绝壁,身后是朝霞铺金。他背对整片大地,却仿佛吞吐着山河的气息。
那一瞬,晨光落在他脸侧,轮廓分明如玉中雕骨,一缕风吹起鬓边发丝,那衣袂便随风鼓起,生出一道超然剪影。
——玄罡巅峰,已至极限。
昨夜那一刹的心神动荡,已彻底将“通神”的屏障推得一线发光。现在只要炼气入体、运转周天,便能顺势破境。
但他没有急着修炼,而是心神沟通储物戒指,轻声唤道:
“魔君大人,上线了”
声音落下,虚空破裂,一抹黯紫身影从灵焰中缓缓凝现,气机收敛,却压得山风为之一滞。
玄狱魔君如影而出,身穿暗紫战袍,面容英挺沉冷,
他一出现,先扫了一眼四周晨光、山风、云岚轻卷的场景,然后挑眉道:“你那句上线到底是何意?”
苏长安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这每次出来都换不一样的衣服,是何意?”
饿霸最近见过魔君一次,此刻在一旁嚼着不知道到哪里来的浆果连连点头:“”
魔君也没直接回答,瞪了他一眼,互怼道:
“你这地方选得倒不错……至少死了还能落地成景。”
苏长安懒得搭话,轻轻一笑,随手拍了拍身旁的山石:“现在我得找个地方闭关,落霞岭算不上什么福地,但这晨光,配我这突破,刚好。”
魔君略微挑眉,好奇道:“你这几日又干了什么?”
苏长安也不多废话,把霞岭村之事简单陈述了一遍,省去血腥细节,直接谈结果。
魔君沉默片刻,背负双手,站在他身后看着太阳缓慢升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道:
“我觉的你从不是多情的人。”
“怎么你还把把人命挂心上了,尤其还是‘凡人命’,这样迟早会出大问题。”
苏长安没有辩解,只是苦笑。
魔君轻哼一声,话锋转回:“你要破境?”
“嗯。”
“稳吗?”
“没有不稳。”
说着,苏长安从储物戒中取出影杀之刃,双手递出:“这刀……您帮我修看看。”
那柄刀身裂纹斑斑,刃口卷曲,还有缺口,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毁。
玄狱魔君目光落在那刀上,脸皮微抽,原本肃然的面庞多了几分控制不住的嫌弃。
“这玩意儿,你怎么用成这样的?”
苏长安摸了摸鼻子:“中品灵宝,我以为挺结实……”
魔君眼神复杂,接过刀:“你若在我魔族,这种用刀方式早被打断三根肋骨。”
“影杀之刃,专属刺袭、奇袭、隐杀,一击定生死。你倒好,大开大合、当劈柴刀用。”
“你对武器的使用理解,已经不仅仅是‘粗糙’两个字了。”
“你这是在羞辱炼器师。”
苏长安咳了声,轻声道:“……我错了。”
玄狱魔君盯着那柄破损到几乎失去形状的影杀之刃,沉默片刻,忽然嗤了一声,语气比刀还冷:
“我真是眼瞎了,居然把你当机缘。”
他抬手一甩,那柄灵宝旋转一圈后,稳稳落入掌心,指尖轻敲刀脊,一声沉闷微颤,刀刃居然应声掉下一小块铁屑。
魔君看着那一片飞落的金属碎渣,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缓声开口:
“我原以为是得了你天大的恩惠,百年便能回归魔君之位,至迟不过数十寒暑。”
“如今倒好——”
他抬眼看了苏长安一眼,眼中充满愤怒:“我这状态,又要炼矿,又要修刀,这样下去,我重返魔君境界的时间……”
他顿了顿,缓缓吐字。
“——魔神都看不到了。”
苏长安一边运气,一边嘴角轻动,像是要笑,又像是刚咬了一口酸梨,半分歉意都没拿出来。
“我承诺的那个契约,感情是份卖身协议。”魔君声音低沉,仿佛远处阴雷滚过。
玄狱魔君眼神嫌弃极点,他没有再骂,只是拂袖转身,留下一句:
“你最好现在就突破。”
“因为照你这干法,不升境界,我真撑不了你太久。”
苏长安轻轻一笑,没解释,没反驳。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丹田灵海缓缓运转,气息沉入丹田,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下一刻,他身上的气息,缓缓往“通神”之门靠近。
而玄狱魔君,站在他背后不远处,开始研究如何修理影杀之刃,目光专注得如一方古井,未言未动。
此刻,落霞岭之巅,云海翻卷,晨光如绸。
——破境之前,心先静。
苏长安衣袍猎猎,身后山风激荡,身前是霞光冲天的金色辉煌。
破境,征战!
这一战,不为成仙。
只为不辜负,那些托他为神的人。
通神,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修行。
是他们,用一颗颗热忱、真实、不求回报的心,托起了他。
“若天不应你,那你就去应人。”
“若人将你视为神……那你便不能再缩在人的壳里。”
苏长安双手缓缓搭于膝头,呼吸逐渐缓慢。丹田如湖,气息如潮。那原本桎梏在玄罡境最后一道壁障上的感知,如今却像被人轻轻一推,层层碎裂,悄无声息地松动。
不是冲撞。
是——
“回应。”
体内灵气不再是主动运转,而是自发汇聚,恍若无数涓流自血脉深处涌出,归于一口古井。那口井原本满盈,多一滴都要溢出。
苏长安的脉象陡然一震,仿佛经络之中陡然炸开一道决堤之口。
玄罡之力原本沉稳如海,此刻却化作千丈激流,奔涌而下,自四肢百骸挤压回丹田,一瞬间引爆出一道细微却纯粹至极的灵光——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波动,只有灵魂深处被“削去表皮”般的锐痛,如寒刃掠魂。
他胸口一热,一股气血自内而外骤然上冲,沿着喉管喷出,带着金铁般的压迫感。那一口浊息如箭冲天,却在脱体的刹那化为一道极淡的白雾,在晨曦中散开,如羽般轻,却带着某种“宣告”。
下一瞬——
整个落霞岭仿佛“听到了”那口气息的落点。
不是耳朵听见的声音,而是山石、树叶、泥土、风,乃至于阳光,全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像是在俯身聆听。
一缕金光穿云而落,精准无误地洒在苏长安眉心。
金色不耀眼,像一滴尚未冷却的铸铁,缓缓渗入他印堂。
那一刻,他的脊椎骨骤然泛起灼热,骨髓蠕动,骨节炸响,如有千万根细针刺入,再如细雨般无声地将体内某种“外来标签”一根根拽出。
他体内所有“人”与“凡”的残留,正在被清洗。
不是剥离,而是“剔骨留精”。
血肉深处,一点新的空白被腾出——属于“通神者”的印记,自内生长。
“嗡——”
没有轰鸣,没有地裂,没有天地异象,只有他耳内响起的一道极轻颤音,如琴弦绷紧至极限的轻吟。
那是他自己的经脉,在共鸣。
他的骨骼开始重塑,筋膜微张,血液流速激增,脑海中每一缕灵识,都如被打磨过般变得清澈透亮。
天地没有回应,但“他”回应了自己。
【通神境,开。】
世界没有变,但他“感受到”了更多。
风不只是吹拂皮肤,而是能“摸出风的形状”;阳光不只是照在脸上,而是能“感知到温度流动的路径”。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你突然听懂了婴儿的哭声、飞鸟的呢喃,甚至——
听懂了别人的信仰。
他体内的真气,比玄罡时凝练三成,且流动如丝线并行,不再是奔流冲撞,而是绣针穿梭,纤毫不乱。
他能控制每一缕气息的走向,能封锁全身九成经脉而不失平衡。
更重要的是——
“他能察觉心。”
不只是自己的。
是周围山林的气息流动,是空气中生灵微弱的“念”,是脚下大地传来的悸动……
——一念通神。
这一刻,他的感知拉伸到了极限。
苏长安缓缓睁眼,眼底并无金光异象,唯有澄净。
他没有动弹,整个人却仿佛蜕去了一层无形的垢壳。
若说先前的苏长安,是撑着活下来的刀客,那现在的他,才真正成为了一名——立身的修士。
破境成功。
但他没有笑,也没有喜。
他只睁开眼,看着山下那片未曾苏醒的世界。
霞岭还在,村民还在,他们昨日的惊惧尚未全散,今晨的安宁也仍在延续。而他——坐在这最高点,背负着他们的命运。
苏长安喃喃开口,声音轻,却足以与风并行:
“我不是神。”
“但若我真能护住他们——那就……暂时当一会儿。”
身下,是信他之人。
身前,是他要走的路。
而这一次——不再只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