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到最后，餐厅里就只剩下方羽和简阳两人。
准确来说，是秃哥和大妈离席的那一瞬间，其他人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几乎同时站起，推开椅子，动作利落得甚至有些刻意。短短十几秒内，偌大的餐厅就空了，留下碗筷碰撞的余韵和窗外微风拂过树梢的细碎沙沙声。
简阳看着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不过也就一瞬。
“听说了？”简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坐在对面，隔着一个座位问道。
方羽抬眸，对上那双带着些探究意味的眼睛，微微点头，神色平静。
“你想说么？”他淡淡地问。
简阳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明亮，透着点恶劣的趣味。嘴角弧度更深了，像是逗弄小兽成功，带着几分得意。
方羽心头莫名烦闷，觉得自己矫情，又觉得委屈。指尖攥紧了桌布，心里一股情绪翻涌，难以言说。
“算了。”他腾地站起身，动作带动椅子向后晃了两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简阳手疾眼快地伸手扶住椅背，同时顺势握住方羽的手腕，力道轻轻的，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很多事我原本都不想让你知道……”他声音低缓，像是夜色里的一缕风，轻轻拂过耳畔，“阴差阳错的，还是没瞒住。”他微顿了顿，眼底浮现一抹复杂的情绪，低声道：“可能这次，也是如此吧……”
方羽怔了怔，有些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深意，但思绪已被搅乱得不成样子。手腕被他攥着，热度从肌肤相贴的地方渗透进来，像电流一样游走四肢。明明力道不重，却仿佛从指尖一直烫到了心口，让他连挣脱的力气都生不出来。
夜色沉沉，曙光城的夜晚透着温暖的色调，街灯投下柔和的光晕，像是一层顺滑的丝绒被，轻轻贴着肌肤。空气里带着细微的热度，火星在摩擦间迸溅，时不时在夜风里闪烁。后背慢慢沁出一层薄汗，被夜色包裹的温度推向更深处。
方羽呼吸微乱，心跳有些失序，连夜风都带着某种暧昧的温度，缠绕在指尖，不肯散去。
Jane和小仵作一直到第三天都没回来，反倒是家族联合公告让所有主城炸开了锅。
时隔这么久，剧情重演，联盟决定重启未能成功的任务——探索秘语岛。
不是清理，不是突袭，仅仅只是探索。
可即便是“探索”二字，已经足够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彼时，派出精锐组成的队伍，满载希望与武装踏上秘语岛。他们甚至没能真正“登岛”。
当船靠近那座诡谲的小岛时，所有通讯信号瞬间中断，紧接着，是一片死寂。
整支队伍，就此消失在海雾之中。
没有任何幸存者，没有任何遗留的讯息，哪怕是最后的求救信号，都没能传回来。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始终无人知晓。
秘语岛自此成谜。唯一的情报，是在船只驶近那片禁区时，能听见缥缈的呓语，如梦似幻，亦真亦假，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秘语岛因此得名。
这一次，联盟居然要重启任务。
方羽和简阳对视一眼，几乎是瞬间达成了共识，二话不说，直接赶回了【萍水】。
一路上，酒馆、交易区、传送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热烈讨论这件事——秘语岛任务的重启已经成为永恒之地头等大事，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曾吞噬一整支精锐部队的地方，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沈燃已经提前探听到了一些情报。
“我听上面的人说，这次任务貌似是【Vivere】要求的。”
方羽闻言微微一愣，不自觉地看向简阳。
【Vivere】？
他们这两天在【Vivere】，那里可是风平浪静，怎么可能是他们主动提议重启秘语岛任务的？
简阳神色平静，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沈燃耸耸肩，继续道：“你们也知道，当时这任务失败了嘛……各家族手头都有事，你懂得，就这个打那个的，没完没了……反正秘语岛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不最近，【Vivere】又有了新发现，说是那岛上有个牛逼的东西！”
“什么东西？”方羽问。
沈燃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地方要是探索完，没准儿又得多一个地狱副本。我估摸着【骑士团】得去争副本的首通，viper这次能大展身手了！”
地狱级副本首通……？
争夺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头衔，就是永恒之地这些头部公会的目标？
沈燃看了看他们，眨了眨眼：“你俩不是才从【Vivere】回来么？没听说点什么？”
方羽瞥了简阳一眼，沉声道：“【Vivere】的管事人那几天都不在，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去准备这件事了。”
简阳终于开口，语气冷静而克制：“通常发现未探索区域，家族会先派一支原住民小队进去，初步判断难度，之后才交由头部公会进行正式探索。【Vivere】完成探索后，会将区域改造成副本，并提交家族审核，通过后投入副本池。”
“那这次为啥要召集队伍去探索啊？”沈燃困惑地问。
简阳的语气微微一顿，继而缓缓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Vivere】自己也搞不定了。”
沈燃脸色微变，陷入短暂的沉默。
“连他们都搞不定……”他喃喃道，眼神有些飘忽，“那再召集别的人去，又能有啥用？我说句不好听的，这地方已经搁置这么多年了，要是到现在还解不开，就干脆别碰了吧……这座秘语岛，到底有什么，就非去不可么？”
方羽低下头，目光暗了几分。
非探不可。
秘语岛，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某种关于“离开永恒之地”，或者说“读档”的秘密。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或许Vivere多年来未能突破的答案，就在那里。
想要离开……
必须上岛。
“怎么样？”沈燃倚在椅背上，半眯着眼，像是随口一问，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刚进门的林森抖了抖身上的风尘，语速极快地汇报道：“【互助会】、【骑士团】、【Nefelibata】……前十的公会几乎都要去。”
他和二五八万花了一整天，摸清了各大公会的动向。
沈燃翘着二郎腿，千层底的布鞋挂在脚趾上，随着腿的晃动一荡一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都去啊……”
林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试探着开口：“会长，这种热闹，咱们向来是不去凑的。”
按理来说，他们公会虽不弱，但向来以提高生存率为目标，对这种冒险的活儿，能躲多远躲多远。而且——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简阳，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秘语岛那地方……”
话点到为止，沈燃当然懂他的意思。
以简阳的性格，不可能主动提出要去的，毕竟秘语岛是个满是回忆的地方，而且还是噩梦般的回忆。虽说现在方羽重新回来了，表面上除了失忆没什么两样，但简阳心里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但方羽这人吧，偏偏有时候就头铁得不行。
果然，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我想去。”
沈燃叹了口气，果不其然。
“啊？别吧！”林森瞪大眼睛，急忙劝道，“我知道你俩都是重活了一次的，但说到底，现在等级都没满，技能点也没补全，跟那些老牌公会的精英比，去了就是垫底的啊！”
“而且！”他越说越激动，“那地方本来就有问题，当初多少人栽在那里，现在还不明不白的，你们就这么去？”
沈燃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始终落在简阳身上。
简阳的表情依旧淡漠，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但沈燃一眼就看出，他已经默认了方羽的决定。
“行吧。”沈燃无奈地笑了笑，忽然一拍大腿站起来，懒懒地抻了一下，像是随口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那这么的，我带他俩去。”
林森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你去？！会长，你说你去？！”
沈燃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他，“是啊，我跟他俩去就行了。”
林森一脸震惊：“你走了，公会咋办？”
沈燃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公会还能咋办？我又不是不回来。”他打趣道，“再说了，咱们公会的运作，跟我本来也没啥关系啊！”
林森还想说啥，沈燃摆摆手直接打断了。
“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有预感，这次不会有事！”
林森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屋内安静了几秒。
方羽认真地朝沈燃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多谢。”
“嗨，多大点事啊！”沈燃大手一挥，笑了笑，但笑容没维持多久，很快收了回去，眼神微微暗了几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良久，才低声道：“其实……这事一直扎在我心里。”他低头摆弄着手指，语气有些闷，“我当时，怎么就没想着拦你一把呢？”
简阳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沈燃望着他，苦笑了一下，长叹道：“简哥，这次你俩可得好好的，可别再出啥幺蛾子了。”
“放心。”简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如常，像是对自己做出的承诺，又像是对沈燃的承诺。
精锐集结的港口，喧嚣与波涛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海潮的湿咸气息，也带着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各大公会的精锐成员齐聚于此，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久经战场的锋锐气质。或交谈，或检查装备，目光时不时掠向其他公会的人，暗自较量。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方羽还没来得及反应，Viper已经快步逼近，脸色阴沉，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满。
她甚至连看都没看沈燃一眼，径直拽住方羽的胳膊，将他拽到一旁，声音压低却透着怒气：“你是真不长记性么？”
方羽被她的力道扯得微微踉跄，不由得苦笑。真的没法解释——因为确实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了。
无论记不记得，秘语岛，是必须要去的。
他看着她，认真问道：“你知道我上次为什么要去秘语岛吗？”
Viper眨了眨眼，随即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不想见那谁呗！”
“……”
方羽有些无奈，这女人怎么就这么笃定他当年的想法？他在Viper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让人恨铁不成钢的逃避者？
他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去？”
Viper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骑士团】要求的。而且你难道不知道，那里可是未探索的区域？这种机会，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
说着，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港口的那些人，语气中甚至带着点儿兴奋：“【Vivere】占据榜首这么久了，手握特权却毫无进展。这次，看谁能抢占先机，没准能颠覆公会排名！”
方羽轻轻挑眉。
如果这些头部公会都是抱着这种目的，那外来者恐怕真是毫无指望了。
他没再多言，转身回到沈燃和简阳身边。
“她又说啥了？”沈燃懒洋洋地靠在一根桅杆上，侧头瞥了他一眼，“说我们蛊惑你？还是说你又被骗了？”
方羽随口道：“差不多吧，她不想让我去。”
沈燃翻着白眼，一副早就看穿一切的模样：“啧，这女人的脑回路真是让我搞不懂。觉得你是个傻子就算了，还成天提防着我俩！到底是哪一点让她觉得我会害你？”
方羽眉头微微一跳，什么叫“觉得你是傻子就算了”？
一旁的简阳笑出了声。
沈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惹到方羽，继续抱怨：“照我看，八成是厌男！”说着，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又皱着眉改口，“哎不对，你也是男的啊？她怎么就单单对你没恶意呢？”
方羽微微叹了口气。
沈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手：“我懂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卡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方羽，又转头看向简阳，啧啧两声感叹，“不过说实话，还是简哥比较符合我的审美。”
方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飘过去，海风拂过，掀起简阳的衣角，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对沈燃的话不置可否，嘴角却隐隐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心里冒出两个字：同感。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海浪猛地拍打在礁石上，溅起白色的浪花，清脆的水声一下下敲打着心底的某处神经。
方羽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脸颊一热，连忙轻咳一声，迅速偏过头去，不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