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沈承颉也不知心头的火气怎的便消散了个干净,他移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瞧着宋如心。
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印刻在眼眸里,往后即便离得再远,即便再难相见,也会一睁眼便瞧见她。
牢房里昏暗,宋如心眯着眼往里看,才算是将沈承颉的现状看了个清楚。
他的衣衫是深青色,沾染了血迹的部分看着发黑,虽说神情与往常无异,但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面颊上的伤口,还是让宋如心心中发紧。
她几步上前,近乎要贴上了牢房的玄铁栏杆,一股股儿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霉味,宋如心竟是觉着有些鼻酸。
分明是打了胜战,为何功臣却要在此处受难?
“沈承颉。”
宋如心轻声开口,短短三个字,即便奋力稳定,也还是能听出分毫的哽咽。
心急之下,她连敬语都忘了,直呼其名,却不曾引得沈承颉不满,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有的只是无数情绪交织的复杂。
“你……你可有哪处不舒坦?我虽说带不来吃食,却也随身装了几瓶药,许是能用得上。”
她边说边从袖中与腰带间,取出了几个小瓷瓶。
沈承颉站起身,他行走时动作利落,让宋如心悬着的心落了些。
很快二人便隔着牢门面对面站着,沈承颉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也清晰无比。
“你应当听本王的话才是,这地方哪里是女子该来的。”
声音冷冽,听不出沈承颉此时心口的热意,他嘴上不满宋如心的行径,眼中却不曾有怪罪,往日里凛冽到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眸,此刻却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宋如心不语,先将金疮药递了过去,后又将手从玄铁栏杆的缝隙伸进去,万幸她的手小,若是再大个一寸左右,便得卡在当中。
沈承颉便自然而然将手递了过去,他知晓宋如心是为了给他把脉,但那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腕间时,心跳不由自主快了些,就连他自己都意外。
“还好,还好不曾有内伤。”
宋如心重重松了口气,便催促着沈承颉将沾血的衣衫先脱下,将伤口上了药才是。
随着那深青色的衣衫脱下,沈承颉精壮的身体上不少青紫与破口,他缓慢地转过来,露出了满是血迹皮开且肉绽的后背。
有了皇帝的命令,哪里有人会对他留手,笃定他失了圣心的小人们即便是知晓一切不曾尘埃落定,亦是要让沈承颉受些罪的。
宋如心看得心中揪痛,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急忙将另外一瓶金疮药打开,细腻的药粉倒在她掌心,直至指尖触碰到沈承颉的后背时,她才忽的有些后悔。
早知道便带药膏了,大大地剜一块儿出来,直接涂上沈承颉血肉模糊的后背便成,哪里像现下。
她只觉着脸颊有些发烫,随着涂抹药粉的动作,沈承颉精壮的后背近乎被宋如心摸了个遍,沈承颉的肌肉发硬,一摸便知是常年习武的。
联想到沈承颉如今的遭遇,宋如心不仅眼前有些模糊,不知哪儿来的水汽钻进了眼中,引得她鼻酸更甚,分明都涂抹完了,还是不知不觉便停了动作,指尖停留在与沈承颉脊背相触。
新伤叠旧伤,沈承颉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他显然是极为能忍的。
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几次三番上沙场,受了数都数不清的伤,早已麻木了。
眼见他受罪至此,宋如心哪里压得住心底的不忿,她沉着声音开口道:“王爷如此遭遇,实在是看得人心底发凉。”
她说话的声音压低了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而已。
沈承颉受用无比,却未曾表露,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听着更是磁性。
“飞鸟尽良弓藏,向来如此罢了。”
语气平和,不带分毫的怨怼,听得宋如心更是如同心头堵了巨石般,连带着呼吸时都难受,她垂首不语,收回了手,又将余下的瓷瓶翻出来,仔细辨认,挑了瓶口细些的那瓶。
“若是有机会,我还会来替王爷上药。”手里的瓷瓶递过去,宋如心与他四目相对,更是替他不平,可天牢不是方便说话的地界,“这瓶是内服的药丸,王爷吃了能让伤口好得更快些。”
沈承颉回身接过,又顺手将身上的衣袍穿好。
实则那么多的伤口,如何能不停地接触这满是脏污的衣袍?宋如心给他上药时,血肉翻开的部位泛了红。
只是沈承颉乃阶下之囚,哪里能够挑挑拣拣?
宋如心便只得低垂了眉眼,不去看便觉着心中的淤堵稍好些,她正为如今沈承颉的境地堵心,却听得沈承颉开口。
“让你替本王上药,倒是……显得逾矩了些。”
闻言,宋如心自然是不认同,医者仁心,哪里会为了男女大防而放着伤患不管。
“王爷不必纠结于此,大夫眼中哪里有男女之分?如今王爷也只是我的一个伤患罢了。”
话音落下,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方才稍显旖旎的氛围此刻已然消失殆尽,沈承颉更是无声地轻笑,只是这笑容里多有几分无奈。
“是本王思绪过多了。”
他索性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那难以捉摸的复杂心绪,便任由它去,沈承颉不会深究,也不能深究。
二人的目光再度对上,旋即又默契地同时移开,要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触?不仅沈承颉难以寻到合适的词汇,连宋如心也只剩沉默。
酸涩又有着欣喜,恼怒又带着半分的羞意,种种一切掺和在了一块儿,压得二人连对视都不敢,仿佛目光对上的刹那间,便会无法自控地沉浸在彼此的眼眸中。
“我……既然王爷无恙,我便回去了。”
宋如心少有的说话磕绊,她很快将神情维持住,尽量平和地与沈承颉告别,却在抬眼不当心对视的瞬间,又下意识偏头避开。
“多加小心,往后不必再来,本王自会保重,你……莫要再掺和。”
沈承颉亦是鲜少说这般多的叮嘱,他就差让宋如心袖手旁观保全自己。
“脚长在我自己身上,王爷便不要管了。”
意料之外,宋如心带着些许的火气拒绝了。
一转身,她快步往出处走,却险些撞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