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片刻后沈承颉起身似乎要离开,宋如心才缓缓开口:“我不会听从王爷的安排。”
她这话说得突然,却能从坚决的语气听出决心来。
沈承颉的动作顿住,他此时是背对着宋如心,故而宋如心看不清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担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不想宋如心卷进那些事里,偏又本性使然,难以开口解释一二。
沈承颉拂袖转身,他站着宋如心坐着,与那双仿佛泛着秋水的眼眸对上时,心跳似乎无意间漏了一拍。
使得他未能及时出声,反倒是让宋如心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我方才便跟王爷提了,如今郡主的身子好了不少,三月内必然好转,不用我时时刻刻关心也能照常休养。”
沈承颉眉头一蹙,反驳的话就要出口,宋如心却忽然站起身来。
她略微向前几步,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随着她微微抬头与沈承颉对视的动作,后话也慢慢说了出来。
“沈承颉,我要同你一并回京。”
这回说得更是肯定,让沈承颉拒绝的话竟是无法再轻易出口。
她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与那双眼眸对视着,两人再度沉寂下来。
“不可。”
沈承颉薄唇轻启,但也未曾转身离去,反倒是与稳住心神的宋如心就这般静静对望。
他此时的脸色比起方才,要冷冽许多。
反驳他的是宋如心,若是换了旁人,他不会还如此好说话。
这点宋如心亦是清楚。
两人对视不过片刻,沈承颉却先移开了目光。
他声音平和,好似没有分毫波动。
“若是宋姑娘拒绝,本王只好将她带回去,只是路途舟车劳顿,许是对她的身子不利。”
宋如心闻言一怔,旋即明悟过来。
医者仁心,这点在她身上更是展露无遗,沈承颉便是就着这点大做文章。
她先是有些气恼,又很快缓和下来,余下狡黠。
“小郡主是王爷带来的,若是王爷非要带小郡主回京……我如今不过一介平民,又和小郡主非亲非故。”
“如何好阻拦王爷?”
沈承颉一时语塞,半晌后他轻笑出声,语气倒听着冷冽:“宋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她留在此处也并非不可,只是若出了差错,不知药王谷如何担责?”
宋如心眼波流转,听到这话她心知沈承颉已是退让,她大大方方朝着沈承颉行礼。
“让安乐与小郡主一并留在药王谷就行。如今药王谷内安稳平静,定然会让小郡主得以好生休养。”
“王爷不必忧心。”
沈承颉眼看阻拦不了她,沉吟片刻,一向沉稳又胸有成竹的他,也终是流露出几分不解:“你如今已是药王谷的谷主,何必还要同本王回京?”
提到此事,宋如心低头不语,她紧抿双唇。
药王谷的日子比起京城是好过许多,何况如今也不再有糟心事,往后的日子也只会一马平川。
但她忘不了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
更何况相府与侯府联手追杀她至今,她又怎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本以为只要不再对那些所谓的亲人抱有期望,便不会觉着难过。
宋如心下意识抬手抚向心口。
她还是觉着有些疼,不为了别的,只为了那些年付出一片真心的她自己。
深吸口气,将复杂的心绪都压下,宋如心方才抬头与沈承颉对视。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承颉目睹着她略带伤痛的神情又变得平静。
只是一个女子罢了。
还是一个被相府抛弃,又痛下杀手的闺阁女子。
沈承颉静默不语,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宋如心身上。
她的身子如同旁的闺阁女子一般单薄,却总能向死而生,在不断遭遇的仿佛绝境般的境地里挣扎着站起。
又给那些恨不得她就此身死的人迎头痛击。
像路边的野花,开花前平淡无奇,开花后即便是狂风骤雨,也绝不低头。
“王爷不会觉着我应当就此远离京城,远离相府与侯府,安稳地做这药王谷谷主?”
沈承颉不曾应声,但他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宋如心自嘲的笑笑,她若不是宋如心,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能当上药王谷谷主,确实应当见好就收了。
可她是宋如心。
是那个经历了背叛与折磨,又拼死为自己寻到出路的宋如心。
呼吸间宋如心神情平静下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沈承颉要是分了神,难免会听漏。
却又无比坚决。
“相府与侯府污我贬我伤我,甚至追杀我至这药王谷。”
“我若是就此放下,与懦夫无异。”
“无论王爷应与不应,这京城我定会回去。”
话音落下,沈承颉不再出言拒绝,他不置可否。
宋如心回身拿了个茶杯,白瓷做的茶杯好似淤泥里长出的荷花。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满上了一杯尚且温热的茶。
而后笑盈盈地朝着沈承颉递了过去。
“王爷请喝。”
沈承颉接过茶杯,不经意间指尖与宋如心相触。
她的手指微凉,像是一路凉到了心底。
沈承颉压低眉眼,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碰触过的指尖。
心里又涌起他难以形容的感受。
好似平静的深潭被谁扔了小小的石子,波澜荡起,眨眼间又都消散。
“有求于本王?”
沈承颉缓慢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倒也并非全是如此,有求于王爷的只有回京一事,我是想与王爷谈谈安乐之事。”
提及安乐,沈承颉的眉头紧蹙。
宋如心佯装不曾看见,自顾自说了下去。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当然我并非说王爷比不上诸葛,只是多一人出主意,寻到有关于安乐父母的那些蛛丝马迹……想必是要容易几分。”
她也端了杯茶,轻吹几下抿了几口,又朝着沈承颉伸手一邀。
“王爷落坐歇息,我有个主意想与你分说。”
沈承颉不是会听人命令的性子,对上宋如心那有着七八分把握的神情,却鬼使神差地当真又坐了回去。
他刚落座,宋如心便贴近了些。
两人都能瞧清楚彼此的眼睫了,也不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