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萧跟着德安穿过玄武门时,明显感觉到宫禁气氛不同往日。守门的禁军不是平日的金吾卫,而是身着玄铁重甲的陌生面孔,胸甲上刻着程家的灵芝纹。
";这是北境边军的装束...";白萧压低声音。
德安微不可察地点头:";程璟昨日调来的,说是加强宫防。";小太监递过一套灰褐色的太监服饰,";白大人快换上。";
白萧在门洞阴影处匆匆更衣,将玉佩和地图贴身藏好。德安又往他脸上抹了把灰:";低头弯腰,学着奴才走路的样子。";
刚踏入内宫,一队巡逻的玄甲军就迎面而来。白萧学着德安的样子低头哈腰,心跳如擂鼓。为首的将领突然停下:";站住!哪个衙门的?";
";回将军的话,";德安尖着嗓子回答,";奴才们是尚膳监的,去御药房取老山参给太后娘娘炖汤。";
那将领用刀鞘挑起白萧的下巴。白萧屏住呼吸,露出谄媚的傻笑。将领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笑:";面生得很啊。";
";这是新调来的小顺子,";德安连忙插话,";原在冷宫当差,因会做药膳才被调到尚膳监。";
刀鞘在脸上拍了拍才移开。等那队人走远,白萧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德安拽着他拐进一条偏僻小径:";紫宸殿四面都有重兵,咱们得走太医署的密道。";
";太医署?";
";黎公子交代的。";德安声音更低了,";说您知道太医院后墙那棵老柏树。";
白萧心头一震。那是小时候他随祖父入宫时,六皇子带他偷溜出宫玩耍的秘密通道。黎清远连这个都知道,可见与皇帝关系之密切。
太医署静得出奇,往日忙碌的太医们都不见踪影,只有几个药童在碾药。德安支开他们,领着白萧来到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柏树依然如故,树干上的刻痕还在——那是当年六皇子用匕首刻下的";白六";二字。
德安熟练地拨开树后杂草,露出一个低矮的洞口:";直通紫宸殿偏室的暖阁。陛下常在那边批阅奏折。";
爬过潮湿的密道,白萧的膝盖磨得生疼。暗道尽头是一块可活动的木板,透出微弱烛光。他正要推开,忽闻外面有人说话。
";...陛下还是不用膳?";是魏公公的声音。
";回干爹,陛下说没胃口。";一个小太监回答,";程大人方才又来求见,陛下让他在殿外跪着呢。";
";什么?!";魏公公急道,";这时候激怒程璟...快去告诉陛下,德安找到人了,马上就到。";
白萧与德安对视一眼,等外面安静了才轻轻推开木板。偏室内焚着龙涎香,书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却不见皇帝踪影。德安指了指东侧的屏风,悄声道:";陛下在内室。奴才去外面守着。";
白萧深吸一口气,走到屏风前,突然想起儿时的暗号——三长两短轻叩门框。
";...";
屏风后一片寂静。白萧又敲了一遍,这次加重了力道。
";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绕过屏风,白萧几乎认不出眼前的皇帝。昔日俊朗的面容憔悴不堪,眼圈发黑,龙袍松散地披在肩上。紫宸殿内室门窗紧闭,闷热如蒸笼,可皇帝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臣...";
";免礼。";皇帝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东西带来了?";
白萧从怀中取出玉佩和地图,双手呈上。皇帝接过玉佩时手指发颤,对着烛光细看内侧刻痕,突然冷笑:";程家好大的胆子,连先帝御医的手书都敢毁。";
";陛下,这地图...";
";朕知道。";皇帝展开北狄地图,目光落在那些标注上,";当年程颐就是用这个换来了兵部尚书之位。";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白萧这才发现龙榻边的痰盂里有暗红色的血丝。
";陛下保重龙体...";
";没时间了。";皇帝擦去嘴角血渍,";太后午时就要逼朕下旨,以通敌罪缉拿你和秦陌川。程璟已经派人去抄听潮阁了。";
白萧如坠冰窟:";黎清远还在那里!";
";清远...";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既已现身,程家绝不会让他活到明日。";他忽然抓住白萧的手腕,";听着,出宫后立刻去找致仕的杨阁老。他手里有先帝临终前给的...";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帝闪电般将证据塞回白萧手中,指了指龙榻之下。白萧刚躲进去,殿门就被推开。
";皇儿,连母后都不见了吗?";一个温婉中带着威严的女声响起。
透过榻帘缝隙,白萧看到一双绣着金凤的宫鞋缓步而入。太后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面容看不出岁月痕迹,唯有眼角几道细纹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儿臣参见母后。";皇帝声音已恢复平静,";儿臣只是有些乏了。";
太后在龙榻边坐下,亲手为皇帝披上外袍:";听说你又没用膳?可是御膳房不合胃口?";不等回答,她又道,";程璟那孩子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你就忍心?";
";程爱卿所奏之事,儿臣还需斟酌。";
";斟酌什么?";太后声音突然转冷,";白萧勾结北狄证据确凿,难道皇儿还要包庇?";她俯身靠近,";别忘了,是谁扶你坐上这个位置的。";
白萧屏住呼吸。榻下空间狭小,太后绣鞋上的金线几乎擦着他的鼻尖。他能闻到太后身上浓郁的瑞脑香,掩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是七叶断肠草的气息!
";母后教训的是。";皇帝声音虚弱,";儿臣这就拟旨。";
";这才哀家的好皇儿。";太后满意地起身,";对了,北境又起战事,程璟举荐他表弟出任监军。皇儿看...";
";母后定夺便是。";
太后轻笑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白萧刚要出来,却被皇帝用脚尖轻点肩膀示意别动。果然,片刻后太后的声音又在殿门处响起:";魏长恩,你好生伺候陛下。若再有闪失...";
";老奴明白。";魏公公的声音带着颤抖。
直到确认太后真的离开,皇帝才让白萧出来。烛光下,天子面色铁青,手中玉佩几乎要捏碎:";听到了?朕这个皇帝,连下旨缉拿谁都要听人摆布!";
白萧跪地:";臣万死,连累陛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皇帝从枕下取出一枚金印塞给白萧,";去找杨阁老,他知道该怎么做。记住,他住在...";
殿外突然传来德安的尖声惊叫,接着是兵刃出鞘的声音。皇帝脸色大变,一把将白萧推向暗门:";走!密道尽头右转,经御花园的枯井出去!";
白萧刚钻进密道,就听见程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陛下!有刺客闯入紫宸殿!臣护驾来迟...";
木板合上的瞬间,他看见皇帝已经换上一副惶恐表情:";程爱卿来得正好!快搜,那刺客往西暖阁去了!";
密道比来时更加黑暗潮湿。白萧摸索着前行,心中翻江倒海。皇帝佯装懦弱实则在暗中布局多年,黎清远死里逃生只为揭露真相,而太后一党已经剑拔弩张...这盘棋,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爬出枯井时,夕阳已经西沉。白萧借着暮色翻出宫墙,直奔杨阁老府邸。转过一条街巷,他猛然刹住脚步——远处听潮阁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喊杀声。
程家的人,已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