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上冷汗刷的冒了出来。
齐医生的目光清澈,深邃,仿佛有一个旋涡,要把我拉扯进去。
下意识的,我回答道:“这是个哲学命题,我解决不了。不过听说过一句话,哲学的尽头,是神学。”
齐不修又沉默了。庆幸的是,他这次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思考。
刚刚的一刻,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我感觉自己双手在微微颤抖。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玄学,真的有世外高人?
我不敢再面对齐不修的目光,不由得也慢慢闭上眼睛。极力控制自己慢慢平稳呼吸,放松身心。
全身的肌肉都在慢慢放松下来。我也慢慢冷静下来。脑海中却是不自觉的浮现出齐不修八段锦的动作。
我控制着自己随着动作慢慢放松。
齐不修是看出了我重生者的身份吗?
除去玄幻小说里那些不靠谱的知识。我的人生经历里,所认识的几个有些玄幻色彩的人里,仅有的,是两个老中医,和一个算卦的。
我认为算卦的不靠谱,虽然他说的很准。他们自有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大多是心理的暗示。而认识的两个老中医,除了精湛的医术,还有看相的技艺。只不过,他们并不示于外人,而是用于了辅助诊断。
但是这个齐不修,却是不一样,好像医、卜、相都很精通。
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是求道的迷惑?向我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求解,并不合理。
是个研究哲学的神经病?也不像。毕竟是叶知秋和爷爷都推崇的医生。
况且,像叶老这种枪林弹雨,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神鬼辟易,百邪不侵,大概率是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
所以,或许是,这老先生,看出了我似乎不太寻常?
我能重生,别人能看出来,似乎也并不奇怪。
管他呢,看出来又如何,不承认便是了。
心理建设完毕,我眼睛,却是吓了一跳,齐不修伸着头,正在仔细看着我。
看到我睁开眼睛,也是一惊。忽的又笑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我,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小子,你从哪里来?”
这次,我没有再紧张,面无表情,抬起手指,向脑后指了指。
故弄玄虚,谁不会呢?
不料,齐不修摸着几根胡子,露出果然的神色。
“怪不得,怪不得。”
沉吟片刻,他有些审慎的说道:“小子,是我让秋娃抽时间带你过来的,都是缘分。既然如此,说给你也无妨。你二十岁生日之前,有道坎儿。解决不了,这是命。不过,元阴不失,元阳不泄,尚有一线生机。别问我,再说的多,我得大病一场。你们走吧,会再见的。”
说到这里,已是逐客了。
但是我兴趣渐起。所谓元阴元阳,字面意思,我是理解的。不由得有些苦闷。至于说一线生机,这定是身边的人或是我自己要遭逢劫难了。
虽然有忽悠人的嫌疑,我却是不得不重视起来。
“齐伯,你怕?”
我指了指头顶。
语气却是不太庄重了些。
齐不修听得出来,叹了口气:“知道你不相信,不过无所谓,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听了,心里好笑:“您请讲。”
齐不修面色一整:“这不算是个故事,只是个梦而已。情节很简单,在一排青砖瓦房的一个门口,有一个鬼子穿着皮靴子,端着枪大步走来,一脚把一个孩子踹倒,噗的一刺刀扎了下去,孩子眼前一黑,稍等,又是这个情节。”
听到这里,我已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个梦,大概做到17岁,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现在,你信了吗?”
我呆若木鸡。
这是我前世17岁上师范前一直做的梦。从记事起,断断续续做了十多年。
我跟很多人讲过,有时自嘲上一辈子肯定是被鬼子这样害死的。
可是这一世,可能是我重生之日,已超过17岁,却是从来都没有再做过这个梦。至于重生前做没做过,前世今生记忆纠缠,我却是无法确定是哪一世的梦境。
再没做过,就没有唤起记忆,所以也从没有跟人提起过。
可是,齐不修知道,而且,他还问我信了吗?
齐不修叹了口气:“去吧!”
便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不再看我。
我失魂落魄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叶知秋从石桌旁站起,走到我身边,关切的看着我,却是没有说话。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恍惚中,目光十分熟悉,十分亲切。
“姐,回吧!”
我嗓音干涩。
果然,重生并非万能。重生就是新的人生,会有新的人和事出现在我周围,我的身边。并非事事是我力之所能及。
我信了!所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或是我身边的人身上。
只不过,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是谁,生机在哪里?
无助的恐惧感席卷全身,如同一个被脱光的女人,面对淫笑着的大汉,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又无法摆脱。
奶奶的,那就来吧!
坐在车上,我望着后退的村庄田园,心中一片苦涩。
叶知秋打破了沉默。她喝了不少酒,中午饭也还没有吃,她却也没显得有多少醉意。
“幺弟,不管齐伯说什么,别放在心上,那是命,顺着走就是了。平时该干嘛就干嘛。他既然说了,就躲不过。人这一辈子,你去不去改变命运,都是命运。”
我没有出声,心里想着叶知秋的话,这不就是薛定谔的猫吗?
叶知秋把车停到路边。把头向我伸了过来。
我一惊。她把头低下,伸手抚开秀发。一条红红的伤疤,从头顶到后脑,延伸下来,到后颈发际消失,触目惊心。
叶知秋直起腰:“我的命,是齐医生救的。之后,我才知道,活过来了,我却已经不是我了。”
“齐伯只有在医院坐诊的时候,偶尔出手看几个病人。空有一身医术,却不愿意治病救人。爷爷曾怒斥他,说医生就是要向天索命,和阎王抢人。他却说,人都有命数,此得彼舍,没什么意义。所以,他是看病先看相,非是有缘之人,他不愿意出手。”
叶知秋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你明白了吗?我们是有缘人。他让我带你来,意思就是关键的时候,他可以救一条命,无论是你,还是身边人。”
“我宁愿不认识他!”
我喃喃道。
“也是,其实我也宁愿不认识他。”
叶知秋叹息一声。
“把他当场梦吧!”
叶知秋叮嘱道:“幺弟,别不当回事。如果他嘱咐你什么条件,一定不要忘记了。”
我老脸一红,没有说话。
回到白云这边,叶知秋深深看了我一眼,开车走了。
场子里热闹非常。
我走到黄致富照看的打气球的棚子下面,找个空位置,拿起汽枪,抓了一把塑料子弹塞进去,朝着里面的气球靶子,一下一下扣动扳机,脑海中却是一次又一次飘过齐不修的话
“现在,你信了吗?你信了吗?你信了吗?”
黄致富感觉到了异常,悄悄走到我身边,等我把子弹打完,才凑过来。
“幺哥,怎么了?”
我抬起头,笑笑说:“没事,致富,过年真不回去了?家里有没有回信?”
致富挠挠头:“没回信,我打电话给村里一个叔说了,让家里放心。我和江湖说好了,春节,我们俩看场子。”
我想了想:“不用看场子,这事交给王老三他们。到时候,你跟江湖和我一起回家。”
致富憨厚的笑了笑:“幺哥,过年呢,我们过去不好吧。没事,这边什么都有。”
“这两天过完再说吧。”我打断了他:“反正不能留你们俩在这边过年。”
致富没再多说,抬头在场子中间来回看了看:“幺哥,这两天你事多,别冷落了姜馨兰,不高兴了。嘿嘿。”
说着,朝里面挥了挥手。
那边,海洁小鸟一样飞了过来,小脸儿通红,挽上我的胳膊。
“哥,这两天你忙的,也顾不上妹子了,昨晚去哪了呢?兰姐都不高兴了。”
看到海洁,我瞬间开心起来。
捏了下她的鼻子:“昨晚和华哥勇哥在一起。你兰兰姐呢?”
“兰兰姐在学溜冰,走我带你过去。”
说着,海洁拉着我就走。
另一边,王老三和孙江湖已经朝我这边走过来,我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忙。
溜冰场里,姜罄兰正在慢慢学着滑行。一眼就看出有两个打扮入时的小妹妹,在她身边来回穿梭,在关注着她。
这时代,凡是游玩的地方,基本都是潮男潮女,还有烂仔们的集中地,朱全喜怕有人调笑惊扰姜馨兰她们几个女孩子,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现在,经常来玩的城里的红男绿女,基本都知道了这几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子,和勇哥幺哥关系不浅,所以不敢造次,省了很多麻烦。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既然我们是来赚钱的,所以我定了规矩,吵闹摩擦没关系,绝对不允许在场子里面打架斗殴,欺男霸女。
还好,除了东子年龄大些,进入社会较早。其他人,都是年不过二十的小青年,脾气是有,傲气也有,但都能听得进话。
场子安定,和气生财,至于场子外面的江湖,我们不管不问不听。除非撞到脸上。
姜馨兰看到我,先是白了我一眼,然后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慢慢滑了过来。
两个在旁边护持的小妹妹,也滑到我身边,恭敬中带着畏惧,叫了声幺哥。
我点点头。姜馨兰转头笑着说:“谢谢妹妹”
两人回应一声不客气,转头滑走了。
“玩的高兴吗?”
我问姜馨兰:“没摔吧!”
海洁接过话茬:“兰兰姐没摔,她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就摔了,摔得屁股现在还疼。”
说完,难得的脸红了红。
姜馨兰瞪了她一眼,海洁吐吐舌头:“哥,今晚不出去了吧。”
姜馨兰也望向我。
“不出去了,今晚去老三那吃饭,我给你们炒菜。”
场子里交待给了朱全喜和东子,朱全忠自从放假,也都没咋回过家,一直在这边厮混,还把常菲也带得天天往这边跑。两家的家长气得七窍生烟。
小县城就这么大,藏不住事。王勇叶知秋胡中华王玲他们,都是朱全忠他爸的学生。也是常菲父母的学生。是不是亲老师没考究,但终究是老师,都认识。打了招呼,问了又问,没发现什么逾矩的事情,又得到几人保证不会有事,也就不再问了。
年轻人,随他们去吧。这是朱爸爸的话,让常菲妈妈直撇嘴,却也没法直接反驳。
都是文化人,不能说的太直白,更不能翻脸吵架,那更丢人。
朱爸爸虽然是个严谨的数学老师,一副憨厚老好人的模样,却也是因为数学,会算计,反正怎么都是自家赚便宜。
王老三和朱颜倒是已修成正果,年前王妈妈已经和亲家见了面。朱颜爸妈一个从机械厂下岗,一个在厂里勉强维持。二人倒不反对朱颜和一个混混谈恋爱,毕竟也没有听说有多少劣迹。反倒是小伙子精精神神,对闺女极好。而且还有生意,家里两处宅了,还没结婚,就时不时不经意的补贴这边的家用。没有了父亲,但母亲也是贫苦出身,只有这一个儿子,想来也不会对女儿太过苛刻。所以,乐见其成。
至于听说王妈妈把刘强父女接到家里照顾,倒也没说什么,毕竟骨子里有的是纯朴和善良。
而且,还没到那个物欲泛滥的年代。
晚上,没叫其他人,王老三母子,刘晓慧父女,朱颜,再就是姜馨兰,海洁我们三个。八个人正好一桌。
已过小年,家里年货倒是备的差不多了,鸡鸭鱼肉,时令蔬菜都有,年馍都已经蒸好了。就差再过两天打扫庭院门楣,贴上春联就过年了。
厨房物资丰富,我的手艺也就从容。问过了大小几个女孩子口味,很快六热二凉,四荤四素8个菜上桌。
刘强已能下地,虽不能多走动,坐一会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八个人坐定。刘强和王妈妈上首,我和姜馨兰,朱颜海洁客座,王老三和晓慧妹妹下首。
刚刚坐定,朱颜却站起来,把晓慧拉到海洁身边,自己陪着王老三坐在下首添茶倒酒。
王妈妈看着这一桌子人,半生困苦,终于又遇良人。看着孝顺的儿子,聪慧懂事的准儿媳,视自己如亲母的小慧,还有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我们几个。竟是哭了起来。
这个年,是十多年来,最满足,最温暖的一个年了。
这个家,终于有了个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