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至三十章
激战在黄昏时打响,朱褒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守在乱石滩拼死抗争。此时还在他身边的多是久随在他身边的部曲,与他荣辱与共进退同心,此时豁出性命,汉军竟然一时难以攻下。
向宠大怒之下,亲自上阵,以三倍军力泰山压顶之势冲向朱褒。正在这时候,向宠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在他的后面,无数蛮军大声呼喝着冲来。当前一杆大旗上,写着一个巨大的“孟”字。
向宠只觉一阵耳鸣心跳,险些摔倒。
居然是孟获来了!
孟获是蛮人中威望最高,本领最强的豪帅。在南中地区,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厉害,没有人不恐惧他的力量,就算是丞相与陛下在益州时,也曾多次嘱咐要注意此人,加以拢络,不要轻易触犯了他。而孟获也一直没有对季汉表示过恶意,此次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兵!
其实此事本来孟获并没有参予,虽然朱褒和雍闿都曾鼓动他造反,但他却一直不动声色,所以季汉一直没有他参与叛乱的消息。直到后来整个益州都开始乱了,他才认定,汉人无法解决问题了,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于是他突然发动,召集各蛮部大小豪帅,宣布南中地区全部独立,不再服从汉人的管理。
虽然他也知道由于季汉的民族政策,他的威力和能力都不如从前,有些部落到到汉人的好处,便忘了曾经吃过汉人的苦,结果无条件听从他号召的部落并不是很多了。但是他相信,随着时间的延长,那些部落会逐渐汇集到他的身边的,就象是历史上无数次的出现过的那样。蛮族永远是蛮族,他们永远成不了汉人。更何况,蛮族着着一条铁律,当大家一起进攻汉人时,谁敢不出动,回来就会被所有人一起攻击,烧掉房屋,杀掉族人。这条传统铁律会让所有蛮人团结起来,击败比他们强大的多的汉人。
孟获非常重视眼前这位汉军的将军,他知道无当无前飞军就是由这个人亲自训练的,很多人都佩服这个人的才能。而且,他的行军,布阵,扎营全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绝不似蛮人那样混乱。若想进攻这样的一支队伍,的确是件难事,但这并不代表孟获会怕了向宠。事实上,孟获一直认为天底下只有蛮族是最神勇的一族,蛮族应该占令山林,不受任何人的管辖,甚至蛮族应该可以统治整个益州,就象是千余年前那样。而向宠,正可为他的伟业来祭旗。
孟获站于高台之上,以刀割额,鲜血满面,仰天大声呼道:“汉人想要进攻我们的山寨,杀害我们的族人,我们能答应么?汉人抢夺我们的山林,强占我们的猎物,我们能答应么?眼下朱褒大人将军队交给了我,让我带领大家走出一条生路,你们若是怕了,便自行散去,敢杀汉人的,随着我来!”
一时间,众蛮族头领热血沸腾,皆引刀剺面,发誓听从号令,诛杀汉人。
孟获让各部统一号令,准备出发。其实在朱褒逃走的时候,孟获就已经出动了,但他却一直没有动手,直到汉军把朱褒包围之后,他才悄悄行动,在汉军外面设了下大包围圈。他挑选的时期非常巧妙,当汉军向朱褒发出最后的攻击时,他的部队突然冲上,养精蓄锐的蛮族战士大声呼喝着,有如洪水般冲向乱石滩的汉军。攻守之势登时逆转。行军千里已是疲惫之极的汉军转眼由猎手变成了猎物,登时一阵搔动。
向宠知道,失败是无可避免了,但他却不死心,他号令手下整顿军马,拼死阻住蛮军的进攻,自己亲自带着亲兵,冲向朱褒。
朱褒眼见绝路逢生,喜急而泣,正在此时,向宠带领亲兵杀到。向宠手执长刀,连斩十余人,势不可挡。
朱褒大惊,叫道:“拦住他!拦住他!”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向宠明知失败,却要在败前斩杀朱褒。而孟获想要把向宠一网打尽,下令全军进攻,要与朱褒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全歼汉军。
两方在小小一片乱石滩上投入了全部兵力,打得乱成一团。
血战在乱石滩展开,汉军蛮军寸步不让,互相拼杀。双方打红了眼睛,战死者尸体相籍,鲜血在低洼处汇成一个个小潭。
汉军知道此番的危险,他们毫不气馁,以川人特有的坚韧结成圆阵,抵抗着蛮军的冲击。前队倒下了,后队立即冲上补缺,向宠的练兵成果显现出来,虽然面对着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敌军冲击,虽然他们早已是精疲立竭,却如一道长堤,紧紧锁住乱石滩的入口,任凭巨浪滔天,却不肯后退半步。
孟获看了片刻,汉军的强悍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从本心讲,他不太想救朱褒,朱褒的死并不在他的心上,如果朱褒死了,对于他来说,可以轻易的占领牂牁。但是,他却又不能不救朱褒,朱褒毕竟是牂牁郡的太守,毕竟与他曾经在着密切的联密,互相视为兄弟。若是不救,会让人耻笑的,而且也会打击蛮族的士气。
他看看西天的红霞,下定决心,在天完全黑之前结束战斗。汉军的圆阵的确不错,但是人数劣势加上是一支疲惫之军,他们必败无疑。再有半个时辰,消耗便可以使汉军无法再保持完整的阵形,到那时施以雷霆一击,必可使汉军全军覆没。他看看圆阵中间,那朱褒却也是结成了一个圆阵,汉军围着他们,一样难以攻克,眼见向宠几回亲自冲锋,却还是被挡了回去。向宠一身白色战袍被染满鲜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再有半个时辰,以朱褒的八百部曲,应该足已抵挡得住吧。
他挥挥手,三百名早就吃饱喝足满身精力无处发泄的巨斧战士来到他身后,他对着领头的将领说道:“孟优,再过半个时辰,你亲自引军出发。下面这个圆阵表面看没有缺点,但是任何阵法皆有破绽,圆阵防御奇强,但无法移动,对面汉军人数少,因而编队也仅十余列,就象一个薄壳鸡蛋,只要集中力量磕破一点,整个鸡蛋就会完全破碎。一会儿,你给我对准一个地方,狠狠劈下去,劈开一个缺口,然后从这个缺口劈进他们的肉里,劈进他们的骨头里,一直冲到向宠的大旗之前,砍倒大旗,或者突破重围,与朱褒大人的部众连上,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天黑之前,全部消灭汉军。”
孟优点头称是。
突然间,滩下暴出一阵吼声,只见一军突向谷中朱褒部冲去,所到之处如波开浪裂,刹那间直冲到朱褒大旗之下。朱褒的亲兵一拥而上,汉军当先一员小将,手执长枪,有如雪舞梨花一般,上下翻飞,左扎右挑,后面汉军随在他的身后,齐声呐喊着冲上。
孟获吃了一惊,道:“那人是谁?好英勇的一员将官。”
众人皆不识得。孟获急道:“看来,朱褒难以支持半个时辰了。他的方法正是破圆阵之法!孟优,你准备出动!”
乱石滩上的朱褒更是吃惊,他在重重护围下连连后退,可那群汉人如同发了疯一般,虽在后退,却与那些人越来越近了。他不由大叫道:“来人!快来人!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此时那汉将被五六个亲兵拼死挡住,左冲右突不得过去。他忽然间一声狂呼,跳起身来,手中长枪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朱褒觉得自己身子一震,定睛看时,那长枪穿透身前亲兵的坚盾,从他胸口下插了进入,他想说什么,却再也没说出口,倒地身亡。
朱褒一死,蛮军登时大乱,一群亲兵向那汉军将领疯狂的扑去,更多的人却守不住阵势,四散奔逃。那汉将失了兵器,又被围攻,一时狼狈不堪,连连逃避,肩上,臂上还是被砍伤了几处。还好后面汉军将他团团护住,他抢了一口环首长刀,复又引人杀回,一刀挥出,几个头颅飞上天空,转眼间将那几个拼命的亲兵杀死在地,向前再冲,一个亲兵正拖着朱褒的尸体向后逃,突然身子一痛,手臂飞出,朱褒的尸体落在地上,那小将一刀砍下,朱褒头颅落地。
向宠见朱褒已死,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若再围攻剩余那些部曲,他们情急拼命,反要损伤自己的实力,立即传令变阵,随着向宠的命令,汉军前军不要性命般猛冲,使蛮军脱离汉军主阵,中后军收拢散开,有条不紊的向乱石滩深处退却。蛮军攻时,却被乱箭射回。
孟获在高坡上叹道:“好个英勇的小将,好个用兵得当的向宠。”
孟优道:“兄长,待我去冲杀一阵。”
孟获摇头道:“不用去了。朱褒已死,我们没必要再和他拼消耗了,况且天色已晚。传令,全军守住各处要道,今天休息,明天再行攻击。”
孟优看着已经退到乱石滩内一处高地的汉军,知道再行强攻也是为难,犹自恨恨不已。
孟获笑道:“不用生气。他们困在这绝地,粮草不足,退路全失,上天无地,入地无门,用不了几天,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孟优道:“若是汉军的援兵来到呢?”
孟获笑眯眯的拍拍自己弟弟的肩头:“我只怕他们不来。”
夜色更深,山谷中升起层层的雾岚之气,寒意从天空密匝匝的侵下来,使人不由得全身发抖。一堆堆营火点燃,照亮着季汉士兵沉默的面孔。山谷中,到处都是断肢裂躯,在夜色里形成一个个奇怪的突起,有的地方显出暗色的反光,那是掉落在地上的兵刃,而有的地方现出浓重的黑色,那就是半凝的血液的小潭了。向宠站在小高坡上,听着四面伤兵在低声的呻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孟获的突然出现,将已把胜利的果实捧在手中的季汉军队打入死亡的深渊。本来将朱褒逐入乱石滩,自己还在笑,这是天然的坟墓,哪知道转眼间,这坟墓便成了自己的。今日虽然斩杀了朱褒,但自己之败,是无论如何无法避免了,蛮人势大,又占了地利,想要逃生,势如登天。自己这次出来一共带了一万人马,一下子中军四千全军覆没,算是彻底的失败了。自己一死事小,可益州可怎么办?局势还有没有没办法控制。都怪自己太过心急了些,一心想要早日平定叛乱,以至行军过快,眼下李丰、王濬两个年轻人,怕还远在数十里之外吧。但就算这两个年轻人在身边,又能如何,他们的力量,也无法抵敌蛮族的大豪帅孟获。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唤向宠道:“都督。”
向宠回过头,怜爱的看一眼背后的少年:“傅佥,今天多亏了你。”
这少年正是季汉五兵尚书傅彤之子,年方十五岁,一身本领着实了得。
傅佥道:“都是都督指挥有方,下官何功之有。都督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吧。”说着把头盔翻转了送上,是半盔散发着热气的肉糜。
向宠摇头苦笑:“你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傅佥道:“都督平日教导我们,为将者,当持一颗将心,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秦山崩于前面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今日虽然小败,都督万不可灰心,否则,众将士如何安心?”
向宠一愣,看看傅佥,伸手接过头盔,道:“佥儿,你长大了,果然不负你父亲期望。”
傅佥也改了口气:“向叔叔,这一切都是您的教导。”
向宠略吃了几口,终于放下,转向傅敛:“敛儿,你现在体力如何?”
傅佥道:“没问题,侄儿完全可以再去蛮营杀几个来回。”
“那到不用,你带着朱褒的人头,领上几个人,悄悄沿着乱石滩后面的山悬爬出去,然后给李丰王濬报个信儿,告诉他们,立即挥师且兰,以朱褒的人头震慑敌胆,一举拿下且兰城,然后以城固守,报知马刺史,南中一时无法平定,报知陛下和丞相,调大军前来吧。”
傅佥急道:“向叔叔,李丰王濬两位将军还有六千人,完全可以一战,救您出去。若按您这样安排,则您和这四千将士必死无疑了。我不会传这样的军令。”
“傅佥!你在说什么?”向宠的声音已是极为严厉,“你知不知道,你是军人!你是季汉的军人!眼下蛮人势大,一切皆需以季汉利益为先,我个人之死是小,就算是我们这四千军马全死于此处,我季汉还有无数精兵猛将在,但若是你不从将令,不送出此信,牂牁若有失,你纵然万死,能赎其罪么?”
“可是,他们有六千军马,救你一起离开还做不到么?”傅佥已是哭了起来。
向宠摇头道:“没用的,那六千军马里,李丰的三千人随在我们身后,收拾战场,他手中的俘虏眼下只怕不少于他的军队,你让他如何做战?杀俘么?王濬所带皆是新兵,未经战阵,虽然王濬在渭南表现不错,但他长于水军,陆战他又如何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孟获的对手?更何况,就算我们兵合一处,总兵力还是少于孟获,逃出的机会几乎没有。算了,我在这里,能拼死孟获多少人,便拼死他多少人,反正不会让他轻易把兵力撒向牂牁。到时他就是杀了我,等他回身的时候,且兰城已是铜墙铁壁,他就算再厉害,也还是只个从林里的蛮人头领。”
傅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去吧,这是军令!”向宠喝道。
傅佥向向宠深施一礼,咬着牙冲入了黑暗。
看着傅佥的背影,向宠向他挥了挥手,低声道:“佥儿,一路保重。”
他回转身,望着黑忽忽的山口,有如张开大口的巨兽。
“孟获,你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但是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平明。七十里外,季汉大营。
李丰皱着眉头,望着满身血渍,显得极为疲惫的傅佥。
李丰现年二十六岁,随着父亲久经历练,已是相当出色的一员将领,他长着一双与他父亲极为相似不大但极锋利的眼睛,看人时好象在审视。他沉声道:“都督果然不让我们去救么?”
傅佥心痛欲裂,立时想起向宠站在高坡上那清冷的有几分孤绝的身影,想起那场生死较量,却只得道:“是,都督让你与王校尉前往且兰,不可去救他。”
李丰皱眉看身边的王濬。王濬很没有风度的侧卧着,但他这种没有风度却让他另有一种风流不羁的神韵。他今年十七岁,姿容修美,身为天子侍读,丞相弟子,博通典籍,文武兼备,又立有大功,本来在军中应是人人敬重的,但是他生来不喜拘束,不谨细行,再加上家在北魏,故不为人所认同。旁人不说,李丰就很看不上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官职却与自己相当的少年。
王濬在思谋,忽然抬起头道:“李校尉去且兰吧,我要去救都督。”
李丰一愣,他家教甚严,对于王濬这种散漫的样子,早已十分看他不起,只是同为校尉,他也不好多说。此时却万万想不到王濬会说出救向宠的话来,当下面色一沉:“你说什么?你去救都督?你怎么救?你拿什么去救?不要忘了,攻且兰是都督的命令,你要抗命不成。”
王濬一笑道:“怎么去救,那是我的事。只要你把且兰拿下来,我自然会想办法把都督救出来。”
李丰霍然站起:“王濬,这是在军中,军无戏言,军令如山。都督命令已下,你若自行其事,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王濬望向傅佥:“傅军侯,都督可说过我们不从此令,便当场格杀的话么?”
傅佥看着王濬,心里忽然升出一缕希望,急道:“没有……可是……”
“这就是了,没什么可是。”王濬拦下他,“都督没有旁的话,那就等都督回来再处置我。都督此次兵分三路,我身为单独的一部校尉,有权做最终的决定。”他缓了下口气,向李丰道:“李校尉不会是怕自己无法独立拿下且兰城,而打算捎带上我这三千新兵吧。”
李丰气得一顿足,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偏向着他,他反而这样猜疑自己,都督早猜出孟获在前面设伏,他还要前去,若不是为了那三千人马,我管你的死活。他转身便向帐门走去,却回头道:“傅军侯,你是随着我,还是随着他?”
傅佥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终于道:“我也想救都督。”
李丰再不说话,高声叫道:“拔营!”
傅佥看看王濬,却看他自看着李丰的背影,微微而笑。
傅佥道:“王校尉……”
王濬回头一笑:“我若不这样激他,恐怕他攻且兰时不能尽全力。如今他孤军而出,身负重任,若有闪失,则牂牁糜烂,况且日后他为牂牁郡守,此战之胜对他也是大有好处。不过,他所带皆是精兵,本人又足智多谋,攻且兰不会费太大的力气,你不用担心他。”
傅佥这时发现,王濬似乎眨眼之间,又换了一个人,从适才的狂傲不羁变得通情达理,不由疑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王濬,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是个算计周详的儒将?
傅佥终是放心不下,又问了一句:“咱们这三千人马,你确信能救出都督么?”
王濬又恢复了原来的散漫:“反正李丰去了且兰,他那些人马攻敌不足,守城也够了。都督人不错,就算和他死在一起,咱们两个也不亏,不是么?”
傅佥一咬牙:“正是如此。”
王濬道:“好了,咱们也出发。看看我亲自训练的这三千新兵能不能给孟获一个惊喜。”
三千还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军人出发了。
对傅佥来说,无论如何,他也要拼了。对王濬来说,却似乎并没有拼的打算,他行军却是极为缓慢,走走停停,不似行军,却似在游山玩水。却又小心的让人受不了,一根长草也要踢三脚折三断,似乎怕里面藏着一百个蛮人士兵。眼见日过正午,他却只行了不足二十里。把个傅佥急得心如火烧,口上起了潦泡,眼底添了红丝,望着王濬只想发怒,不知他是想真救都督,还是装模作样来骗自己。
终于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指责王濬道:“救兵如救火,一日之行程校尉打算走上几天?”
王濬淡然道:“军侯若着急,可以自己先行。”
傅佥大怒,拨马便走。王濬道:“你自己走岂不是显得我小气,给你三百人马。”
傅佥也不道谢,引众而行。此时的傅佥,完全被王濬气晕了。
王濬目光一闪,却不解释,低声对一个屯长说了两句,那屯长应令而去。
王濬冷笑道:“孟获啊孟获,你欺我不是南疆之人,竟敢如此相戏。我便先解决了你这部伏兵,再论其它。”
却原来,王濬行军极为小心,在听到孟获围住向宠之后,并没有连夜进攻,便盘算其中有问题,在帐中时,早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已被孟获算计上了。他到不是全凭向宠的分析,在季汉,似乎除了孔明,他没怎么服过谁。他更喜欢遇事自己分析。从孟获攻击向宠的时机,他看出孟获精于用兵,而这样精有的孟获,若无力同时对付自己两部人马,定然会连夜急攻,抢在自己到达之前击败向宠,而他现在围而不攻,一定想要自己和李丰自投罗网,被他围一部打一部,救不出都督,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但若是依都督号令,全军转向且兰,只怕孟获困住向宠之余,会亲自引军自后追击,都督没有地利,再是拼命,也无法拖住多少蛮军。自己与孟获只有一日行程,那时自己和李丰背后被人攻击,只怕是万万抵挡不住。更何况李丰部的蛮人俘掳太多,到时临阵倒戈,就危险之极了。
这些情况他在眨眼之间便分析透了。不过他为人冷傲孤僻,自幼养成不喜与人交流的性格,除了几个知交好友之外,对旁人一贯是白眼视之,所以虽然猜出,也想到了解决办法,却不说出,便把自己人一起算计了。
李丰离开,而他不动,孟获便无法穿过自己去追击李丰。而自己要去救都督,孟获以为计成,必要把攻且兰放在击败自己和向宠之后。这一日行程,他偏不肯急行军,一来是为了给李丰充足的时间,让他能从容远去,攻打且兰;二来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心神不定,骄敌之志;而傅佥的攻敌更是他的算盘之一,傅佥的急行与自己拉开距离,迷惑敌人的视线,敌人见不到自己的主营,必然不会全力攻击傅佥,把自己吓跑,所以傅佥此去也是安全的;而他,却打算抢先动手了。
他的目标,就是悄悄尾随在他背后一支一千余人的蛮军。这支蛮军大约早就跟上自己了,他们人数不多,地形又熟,可叹自己竟一直没有发现,若不是突然察觉孟获的厉害,有目标的派出探哨去探察,自己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看前面,两道山崖,夹着一条细谷,谷中乱石纵横,草深林密,已是极为凶险,只是大部队展开不易,所以敌军不会在此设伏。乡导说,此涯名唤鹰宿涯,据说只有雄鹰才能飞上去。穿过此谷,行四十里,便要到乱石滩了,那里却比此处还要凶险十倍。可惜那里的地势优势是敌人的,而这里虽然狭小些,但自己与敌军一共四千人互相攻击,却也是够了。自己要想收拾他们,就要在此处。
得知向宠主力大败之后,他知道眼下情势危急,若让手下这些新兵知道真实情况,只怕一仗不打自己就乱了,到时必为敌所乘,此时他的手下,除他自己和几名心腹军候,竟再无人知道真实情况,见部队行走轻松还胜于平日,个个欢喜。他一面命令一个军侯带队五百人,排成长列,伪装成全队在谷前来回行走探察,迷惑敌人,一面带队入谷,轻松自若的下达战斗命令:“眼下我军大营已经得胜,向都督正在攻击敌军!”
下面一阵欢呼。
王濬连忙道:“都给我小声点!有一小股敌军逃到我们这里,你们想吓跑他们么?他们是什么?他们上天给咱们送来的大功劳!大家跟着我训练与有一年了,就按着我的吩咐部置阵地,按平时的训练去打,保证可以大获全胜。到时候我亲自向都督和刺史大人保举你们。不过,你们必须给我藏好了,哪个让敌人发现,到时候一文钱的赏钱都没有,记下了么?”
众人低声而神秘的应着:“记下了——”
当下王濬下令。他部下共分四曲,每曲八百人,各有一个军侯主掌,他命令风字曲军候带队展开,藏在山谷长草之中,从鹰宿涯两侧实施攻击,以弓弩伏击敌军。火字曲率主力从侧翼冲击,打乱敌军的建制,配合林字曲消灭敌军后军,尔后向鹰宿涯内攻击。林字曲沿谷中沿小沟向北疾进,攻占谷口,切断敌人的后路,然后以一个百人队占领有利地形,防止敌人还有后军增援,其余人进占东山山坡,侧击敌之左翼,掩护主力由南向北向纵深攻击敌人。自己则亲带山字曲部正面阻击。
命令各军侯要亲自观察地形,熟悉地形、道路和敌情,选好冲击路线和冲地地段,区分冲击目标。各部队绝对隐蔽,没有统一号令,谁也不准进攻。一旦发起,猛打猛冲,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战斗。
王濬看看身边一员白袍小将,道:“赵统,你随着陈叔至叔叔守江州也有三两年了,这次随我出来,统领风字曲,想不想打个漂亮仗,给你爹爹露露脸?”
赵统点头:“当然想了。”
王濬从身后把自己的弩机交到赵统手中:“一会儿那蛮将来了,你给我一箭射死他。这场仗,就从你这一箭开始!”
“报--大王,汉人分兵了,李丰率部三千东下,看方向应该是且兰,而王濬部现继续向乱石滩进发。”
孟获点点头,山间的劲风吹在的红紫色的脸上,头上的翎羽随风飘动,威武有如天神。他挥挥手,哨兵向敬畏的向他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看来汉人又出现内哄了,这种情况在以前是很常见的,只要首领不在,聪明过头的汉人们总是谁也不服谁,各行其事,乱成一团。这也是孟获决定先攻向宠的原因。不过,东下的那部还真是挺聪明,不来救主帅,反要抢先占领且兰城么?可是,他的如意算盘能否打得响还在未知之数,且兰那里可是朱褒的老巢,以三千军马想要攻下,只怕没那么容易。
被自己围住的向宠虽然陷入绝境,却还是十分张狂,今天上午,自己不去攻他,他却主动来挑衅,几次进攻自己,让自己不胜厌烦却又无可奈何。平心而论,向宠是个极为出色的将领。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堵在了乱石滩中。他的人数虽然并不占优,但是排兵布阵的确要强于自己,同样的攻击,他经常可以用较少的士兵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取得突出的效果,并取得战场上的局部优势。这从他昨天处于绝对劣势之时,异军突起,斩杀朱褒,并全军成功的全军后退,摆脱自己的围攻也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孟获在高坡上看了一阵,然后便笑了。向宠的攻击,不是突围,而是在有计划的吸引自己的人马与他进行局部战斗,吸引和消耗自己的兵力。他们使用少量兵力进行挑衅,然后退到乱石滩中一片高地前,那里投入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五百人,自己无法全力攻击,而向宠就会利用汉军犀利的弓弩对蛮军后军进行攻击,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看来,向宠是想吸引自己的兵力,想让自己急噪之下入谷与他拼命。自己岂会让他这个当。
当下孟获下令,蛮军击敌,不得超过五百步,过此必须返回。这样一来,汉军在谷底的局部优势无法形成,而汉军进逼蛮营是仰攻,损耗较大,得不偿失,两军在乱石滩又形成拉锯战。
向宠的本领再强,也无法改变战场的大局。自己只要围着他,生生把他这只部队饿垮了,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他令孟优引部守住谷口,堵住汉军,然后在谷外设好埋伏,只等王濬前来。
时隔不久,探马来报,王濬部走走停停,虽来救援却走得极为缓慢,不知何故。
孟获一愣,难道他发现了不妥不成?转念又想,可能性不大,就算他发现不妥,此时他的身后也还有一千蛮军。他们阻击王濬,绝对可以使王濬无法逃走,支持到自己率军赶到之时,那时王濬一样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只是谷中向宠的确有本事,自己若离开还真有点不放心,不然对王濬的围攻在其他地方打响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是王濬发现身后有追兵,肯定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只怕是他心存犹豫,不敢轻易前进,才会这样缓慢。但是季汉军法森严,只要自己堵好向宠,就不信他敢不来救他的主帅。
正想着,探马又报,昨日谷中那员小将,带领三百军马,急冲而来。
孟获释然,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那员小将一定是向宠派出去送信的。可能是他单身爬山而走,所以自己不察。此刻他引三百人马前来,定是这个王濬贪生怕死,怕中了埋伏,不敢急速发兵,故而他等不及,来打前站。旁边洞中阿会喃道:“大王,属下愿引本部军马,将这三百人全部歼灭。”
孟获摇头道:“你亦带三百人前去,迎住他,只可败,不可胜,但败亦不得大败,只准缓缓而退,只退到乱石滩谷口,让他望得见石滩,见不到向宠。”
阿会喃道:“大王,明明可以一口将其吞下,却要诈败,却是为何?”
孟获笑道:“不示敌以弱,汉军后军怎会上钩?他们不上钩,咱这个大口袋不是白摆了么?”
阿会喃大喜再拜:“大王神算。”
孟获道:“王濬李丰这些将领,不过是些毛孩子,对付他们,算得什么?听说季汉丞相诸葛孔明才通神鬼,智计无双,若是能与他正面交锋,击败了他,才显手段。”
傅佥被王濬的表现激怒,独自引军奔向乱石滩。他并不是一勇之夫,可是向宠昨日那准备以身殉国的话语让他无法不动容,此时按王濬所言,李丰可以取下且兰,大局已定,为了都督,自己拼死在这里又有何妨?就算是死,也要对得起都督,也要让那个王濬看看,自己不是他那样的怕死之徒。心中既存死志,也就无所畏惧,管他有没有埋伏,只冲上去就是了,杀得一个够本,杀得两个赚一个。
远远望见谷口一彪蛮军,傅佥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阿会喃昨天见过这个小将的举动,还想与他聊上几句,哪知他如风似电般扑上来,一时措手不及,显些被他打下马来。后面蛮军一拥而上,把傅佥围在当中。阿会喃动了火气,上前举刀连劈带砍,一时傅佥手忙脚乱。这时傅佥所带的军马冲上来,他们却不是新兵,而是王濬特意派出的自己的亲兵。他们的职责便是保护傅佥,可惜傅佥并没有发现王濬的好意--当下一拥而上,把傅佥护在当中。阿会喃连砍傅佥数十刀,火气略平,想起孟获的话来,缓缓引着傅佥后退。
傅佥攻到谷口,隐隐望见谷中汉军旗帜,已是红了眼睛,拼死向前,可是阿会喃此时却再也不退一步,死死咬住傅佥,如同一块巨石,哽住傅佥的喉咙。更可恶的是,傅佥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兵并不象自己一样拼死向前,他们就如同他们那个主帅一样没有拼死的进取之心,他们也杀,也砍,但防守多于进攻,甚至有时候他们阻在自己马前,让自己无法猛冲。
傅佥拼杀多时,血气上涌,霎时只觉一阵阵头晕。他昨日大战了一天,连夜又行了八十余赶到李丰和王濬营中,接着又不眠不休的奔来这里,早已是疲惫不堪,再想拼命,却也是无复原来的锐气。此时他最恨的人便是王濬。若是此时他在,不,不用他在,哪怕他再给自己一百人,自己也能冲开条路,救都督出来。
他转身对紧随着自己的一个亲兵大声吼道:“你!马上回去对你家校尉说,若他还算个男人,若他心里还有半点人性,就让他马上赶来这里!”
那亲兵也不说什么,打马向后奔去。
孟获看着山下傅佥拼命的样子,点头道:“阿会喃打的不错,就是这样拖住他,不信王濬不来。”
南蛮小帅启狼密林一直如狼一样随在王濬军后。其实以他所想,就应该直接冲过去,他已经打听清楚,眼前这个叫王濬的校尉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子,而他带的人马更是没血都没见过的新兵蛋子。以自己的力量,一千人打他们三千,可说是轻而易举。可是大王的号令,他不敢不听,只好尾随。他现在还是个小帅,希望打完这一仗,建立大功,大王多分给自己一些财物俘虏,自己也可称洞主之号了。
今天,前面这支部队极为奇怪,走走停停,似乎发现了什么,到后来,居然在鹰宿崖前停下了,待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肯动身,害得自己也只得在后面藏着。他真想派个人去前面军营里,告诉王濬:“你小子害什么怕,我们的埋伏不在鹰宿崖。”正在这时,一个军兵来报:“小帅,遭了,前面的军营是空的,哨位都是些假人,汉人已经逃了。”
启狼密林大怒,一脚把那个军兵踢倒在地:“混蛋!全军出动,冲锋!”
身边一个亲信问道:“小帅,咱们不隐身了么?”
启狼密林大怒:“还隐什么!这是敌人发现我们了。他们假做停顿,害我们傻等在这里,他们已经急行军去乱石滩进攻大王去了!”
“大王只让我们跟在后面,随时堵住他们后逃之路。此时他们去乱石滩,还不正好落入大王手心里,就算咱们不在,大王也能轻而易举的打败他们啊。”
“笨蛋。咱们出兵是为了什么?没有军功,没有战利品,这些天不是白忙了么?到嘴的肥肉,哪能让他逃了!”
亲信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的他迅速把消息传递出去。蛮人部落靠得是实力说话,抢不到战利品,就没办法扩大部落,增强实力,所有的一切都等于零。整支蛮人部队都红了眼睛,似乎看到嘴边的熟鸭子正在前边一扭一扭的连飞带跑,这支鸭子是他们烤熟的,怎么也不能让旁人吃了去。
启狼密林太心急了,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支汉军的新兵敢于伏击他,他认定此刻金蝉脱壳的汉军已经与大王激战于乱石滩,所以他对鹰宿崖两侧也不搜索,只顾带队不惜体力的狂奔,他打算到了乱石滩前再稍微休整,然后就加入战斗,不论如何,也不能白辛苦这一遭。
启狼密林疯狂了一样冲入鹰宿崖,把王濬都吓了一跳。他才把一切都部署好,敌军便冲进来了,而且已经是队形凌乱,气喘吁吁,似乎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他们一样,却又个个红光满面,张牙舞爪,丝毫不是原来那潜踪隐迹的样子。王濬略一思索,随之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心中好笑。看来利之一物,到哪里都是一样。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战利品,自已又何尝不是把他们当成了军功。
不过,这散乱的队形让王濬费了半天力气寻找首领。由于对蛮人不太熟悉,他认定那个军旗下衣着华丽的蛮人就是首领。他计算着距离,盘算着蛮人队伍的长短,在“蛮人头领”距自己最近的时侯,突然一挥手。
“吱--”一支鸣镝自赵统的弩机上飞出。这支箭射得太准了,那“蛮人头领”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就被射穿了喉咙,巨大的穿透力带着他向后飞摔出去,登时气绝。
随着这支鸣镝,风字营的弩机和弓箭如暴雨般倾泄而下。混乱的蛮军队伍成了最好的靶子,由于奔跑太急而满身大汗衣冠不整倒拖兵器的他们来不及抵抗,便被纷纷射倒。启狼密林一回头,看到自己的亲信已被射死,大怒着指挥剩下的蛮军散开,依托木石隐藏身体,向风字曲逼近。
赵统射出了十支箭,最少射倒了七个人。弩机射程虽远,装填速度却没有弓箭快捷。此时他手中用的是一张硬弓,看着敌军不住的射着。射死那个“蛮人头领”之后,他发现蛮军并没有混乱,而是在一个极为强壮的“士兵”带领下冲锋,这才意识到这个冲在前面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头领。
他连着射了他两箭,皆被避开。赵统抛下弓箭,抽出长枪,便向那士兵冲去。
启狼密林对这个神射手早就恨的牙根直痒,见他主动冲来,喜上心头,大吼一声扑了上去。南中多山,两军皆是步军。赵统踏着石块连滑带冲向前扑去,借着下滑的巨大势能,赵统一枪刺透了一个蛮兵,反手抛出去,砸在另一个蛮兵身上,两个人皆滚下山坡。另一人大叫着挥刀冲上,赵统一抖长枪,荡开大刀,借力一翻腕,枪尖便刺入了那人的肋下。那蛮兵一声惨叫翻身倒地,赵统长枪收回,借势避开另一个蛮兵的斧头,飞起一脚,将那蛮兵踢飞。此时启狼密林已冲到眼前。赵统向后退,启狼密林巨刀连挥,将赵统的长枪击开,赵统一反手,那枪如灵蛇般反弹回来,一下便抽飞了启狼密林的头盔,长发劈散开来。启狼密林大叫着疯狂扑上,他要靠近赵统,只有靠近了,他那样灵活可怕的长枪才能失去作用。可是赵统的身形比他快,两人的距离忽远忽近,启狼密林看准一个机会,合身扑上,举刀猛劈,突然觉得前胸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看去,雪白的枪杆顶在胸上,鲜血狂喷。
临死前,他想,这枪是什么时候刺入自己前心的,怎么会一点觉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