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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时髦小周后

小周后转入后殿,两个宫娥把周宣和顾闳中引到南书房,这里是小周后平时读书、习字、绘画的地方,楚王好细腰,宫中多有饿死者,同样,皇帝李煜雅好文艺,唐宫里上至皇后、公主,下至内侍、宫娥,一个个都喜爱琴棋书画,有事没事也吟风弄月,好比大儒郑康成家婢,受个罚也来句《诗经》“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很是附庸风雅。

顾闳中在南书房里毕恭毕敬等待皇后娘娘到来,周宣见他须发皆白,说:“顾大人,先坐着歇会,等下为娘娘画像时很辛苦的。”

顾闳中对周宣甚有好感,问:“周公子画法师从何人?南宗还是北宗?”

周宣道:“在下画法既非南宗也非北宗,乃是澳宗。”

顾闳中听说过皇后娘娘这个远房侄子是海外归侨,看来学的是异国画技,当即道:“老朽正想见识一下异域画技,与周公子切磋印证。”

周宣忙道:“岂敢,在下就是想向顾大人学习的,澳宗画法颇为单调,只画人不画景,用笔太繁,不识中华上邦大画师清远高妙之境,顾大人,在下酷爱丹青,苦无名师,想拜在大人门下学画,不知还可教否?”

顾闳中连称:“不敢!不敢!”

周宣知道自己绘画上的缺陷,先天不足啊,顾闳中是三百年一遇的大师,不请教就好比入宝山而空手回,所以铁了心要拜师,纳头便拜。

顾闳中赶紧扶起,说道:“周公子既然要博采众长,那老朽也不敢藏拙,周公子随时可来画院学画。”

周宣大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顾闳中收了一位皇亲当学生,也很高兴,说:“周公子不必客气,我们亦师亦友,老朽也要向周公子请教澳宗画法。”

只听女官扬声道:“娘娘驾到。”

周宣和顾闳中赶紧退后数步,垂手恭候。

宫裙飘逸中,周宣赫然看到两条修长的美腿穿着深黛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的却是高跟绣履,两腿交错迈动,紧绷绷的充满活力。

在唐国,周宣只看过纫针和秦雀穿牛仔裤,纫针腿丰腴肉感,不如眼前这美腿修长,秦雀腿修长,却不如眼前这腿圆润有致——

周宣顺着美腿往上看,却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下摆束在牛仔裤里,纤腰丰臀,荡人心魄,再往上,小周后眉目如画,正大庄容,高髻如堆鸦,头戴花冠子,既古典又现代,给周宣强烈的美的震撼。

顾闳中毕竟年纪大,见识广,又知道皇后娘娘好奇装异服,以前就在皇家园林胡服骑射,所以并没多少惊奇,见周宣目瞪口呆,有点失礼,便好心地扯了扯周宣袖子。

周宣这才回过神来,心道:“我这姑母还真敢穿哪,很好,我的‘云裳女装’必将风行唐国,到时候银子就会‘哗哗’的往我口袋里流,爽也。”

小周后坐在没有靠背的绣墩上,问:“宣侄,本宫这套衣衫缝制得如何?有没有你们澳国的裁缝好?”

周宣答道:“姑母娘娘这衬衣和牛仔裤真是太合身了,简直天衣无缝,不对,是浑然天成,侄儿一见,油然想起故国人物,极为亲切。”

小周后微笑道:“你们澳国衣服有点紧,而且这时穿着颇为寒冷。”

周宣心道:“不紧怎么显身材,冷,当然了,这本来就是夏装嘛,还好这书房里温暖,不然冻着了可糟糕。”赶紧说:“姑母娘娘,还是披件云肩吧,这是天气晴暖时穿的。”

小周后点点头,便有宫娥取来云肩为她披上。

周宣向小周后禀报了他拜顾闳中为师之事,小周后略显诧异道:“宣侄画技不凡,却还勤学如此,真是难得,顾待诏,你可得倾囊相授啊。”

顾闳中恭敬道:“是,娘娘。”

小周后问周宣:“宣侄,本宫就这样坐着画像可好?”

周宣心想:“姑母娘娘有这样的美腿,自然要摆个我那个手提袋上林志玲的姿势才有韵味,不过呢,让一国之母摆那姿势实在是太过分了,毕竟这是古代。”说:“姑母娘娘坐着就行,那么,老师,我们开始画吧。”

早有内侍抬来两个几案,铺开上品高丽纸,摆上李廷圭制的墨,笔筒里大大小小的毛笔以及各色颜料一应俱全。

周宣跪坐在案前拈起李廷圭之墨,让内侍去磨细磨尖,这种墨用来素描最为合适,比以前让小茴香找来的木炭不知强了多少倍。

顾闳中也跪在几案后,开始选取合适的毛笔。

周宣禀道:“姑母娘娘,顾老师虽然康健,但毕竟年事已高,只怕难以久跪,恳请姑母娘娘恩准顾老师坐着绘画。”

小周后笑道:“宣侄倒是很有敬老之心,内侍,换两张高型几案来,再搬两个绣墩。”

顾闳中知道这画像不是一时半刻就成的,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到时他这老腿肯定连站都站不起来,口里谢过娘娘赐座,心中甚是感激周宣。

周宣说:“姑母娘娘,一个绣墩就够了,侄儿年轻,跪得住。”

小周后叹道:“宣侄真是人品才学俱佳,实乃我周氏子弟之翘楚,不要再称呼什么姑母娘娘了,有点不伦不类,就叫姑母好了。”

周宣躬身道:“谢姑母夸奖。”

周宣与顾闳中坐着为小周后画像,四周内侍、宫娥肃立。

周宣先用李廷圭墨勾勒出小周后的大致轮廓,他擅长的先画人体再画衣服的绝技在这里可不敢用,侧头看顾闳中,却见这大画师根本不事勾勒,提笔就从小周后头上的花冠子开始下笔,虽然画得极慢,但这种不勾不描、径从局部落笔的画法显然对经验、画技要求极高,千锤百炼才能达到这种胸有成竹的地步。

小周后很有耐心,身体也好,腰肢笔挺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近午时赐宴周宣和顾闳中,午后未时接着画。

下午续画之前,小周后走过来看周宣与顾闳中画得怎么样了?先看顾闳中,却见一个端端正正的脑袋已经画好,云髻巍峨,修眉婵娟,皇后娘娘是一脸的正气,很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再看周宣的,身子轮廓都有了,只是很粗糙。

小周后微微一笑,坐回绣墩。

内侍来报,奉化节度使林岱次女林涵蕴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小周后“哦”了一声:“本宫差点都忘了,带林涵蕴来这里,本宫要看看坚儿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

周宣毛笔一颤,差点在小周后画像的脸上点出一颗大黑痣,心道:“坚弟啊坚弟,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节度使的女儿是不能娶的,你却让皇后娘娘召见林涵蕴,难道你想输给李坤,储君不想当了?不行,我得匡扶坚弟走上正道,我不帮他谁帮他?”当即借故出了“花萼相辉楼”,在楼下等着林涵蕴来。

不一会,就见林涵蕴梳着贵族少女常见的高髻,穿着宝蓝小花瑞锦长裙,盛装披帛,飘飘而来。

周宣觉得林涵蕴自离了江州一月不到,个子好象都长高了一些,下巴有点尖,圆圆的脸蛋也变长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小家丁了。

“周宣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哦,对了,你昨天说过,要给皇后娘娘画像对吧?”林涵蕴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脆声说着。

周宣示意内侍稍等,内侍知道皇后娘娘对这侄子比较宠爱,赶紧让在一边。

周宣问林涵蕴:“你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召见你?”

林涵蕴摇头说:“不知,周宣哥哥知道吗?”

周宣说:“我也不知,也许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每天读《女训》,上次太子殿下在及笄礼上送你的礼物不就是皇后娘娘手书的《女训》吗?”

林涵蕴惊道:“那卷《女训》帛书我没带来哎,在江州,怎么办?”

林涵蕴平时虽然放肆,但是要觐见皇后,她还是挺紧张的,听周宣这么一说,更着急了,拉着周宣的手臂说:“周宣哥哥快帮我想想办法。”

周宣问:“《女训》你会不会背?”

林涵蕴道:“《女训》才一百多个字,怎么不会背!”

周宣说:“那就好,等下见到娘娘,你就背诵《女训》,表示你每天都读了的、抄了的,娘娘若问起你其他什么事,据实回答便是,千万不能说违心的话,好了,快进去吧。”

林涵蕴忐忑不安地跟着内侍进了“花萼相辉楼”,一眼看到坐在绣墩上白衬衫、牛仔裤的女子,顿时就愣了。

小周后见到林涵蕴也是一愣,她在周宣的画像上见过林涵蕴,随即微笑道:“你就是林岱次女林涵蕴?见了本宫怎么不行礼?”

林涵蕴这才慌里慌张跪倒行礼,小周后赐她平身、赐座。

周宣这时进来了,坐着继续为小周后画像。

只听小周后问:“林涵蕴,本宫问你,你是如何识得东宫太子的?”

林涵蕴看了一眼周宣,说:“回娘娘的话,臣女是在江州认识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送我一卷《女训》,臣女每日诵读——”说罢,就开始大声朗诵起来: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小周后一边听一边微笑,等林涵蕴背诵完,点头说:“嗯,背得不错,《论语》会不会背?”

林涵蕴傻眼了,她就喜欢玩,《论语》虽读过,但《论语》字多啊,她哪背得过来!

小周后看林涵蕴那样子就知道她背不出来,温言道:“那你平日里还喜欢些什么?诗词歌赋?音乐绘画?”

林涵蕴觉得很不自在,不习惯在比她尊贵的人面前说话,不过她倒也直率,答道:“回娘娘,臣女不喜欢诗词,臣女就喜欢玩耍,斗蟋蟀是臣女的最爱。”

小周后笑了起来,问:“林涵蕴,告诉本宫,你心里有没有倾慕的男子?”

林涵蕴答道:“臣女没有。”

小周后问:“你不喜欢我皇儿吗?”

林涵蕴答道:“太子殿下与臣女是朋友之义,并无男女之情。”

周宣暗赞:“回答得好,真没想到林涵蕴还能文绉绉说两句。”

小周后倒是喜欢林涵蕴这爽直的性子,留她下来陪着画像,林涵蕴生性活泼,见皇后娘娘容貌美丽、言语温和,最主要是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这让林涵蕴感觉亲切,话就多起来了,大谈她在江州的事。

小周后听林涵蕴虽是说她自己,但其实很多是在说周宣怎么样,斗蟋蟀、开虫店、斗茶、斗棋,无一不和周宣有关,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宣一眼。

周宣正襟危跪,在专心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