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不提晋省指挥部三人商谈军务的事宜。
东海省,即日军第10师团,也就是矶谷廉介负责的区域。
跟他打擂台的是东海省首席韩复榘。
韩复榘这个人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早年是冯大帅的手下,因为能文能武,成了冯大帅手下的十三太保之一,成了西北军的一名悍将,参与过北伐战争。
但后来在东北易帜以后,称不满冯大帅克扣军饷,率部倒戈,投了常公及南国府。
并且在1930年,也就是民国十九年的时候,被任命为东海省首席。
接下来的七年时间,他全面掌控着东海省的行政、财务、人事,还有军队,凭借着手里的权力,他在东海省大肆安插亲信,打压异己。
俨然将东海省打造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
不光作风是旧军阀做派,连思想也是老一套,一心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手中的兵才靠得住,是自己立足的根基——
这套逻辑其实没毛病。
尽管再怎么标榜文明,但这个世界的本质依旧是拳头大的人说话才是真理。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的拳头得真的很大才行。
而韩复榘显然不符合。
他的麾下虽然有六万多的兵力,但实际嫡系部队也就一个第12军,下辖三个师,其他都是独立旅或者直属部队,要么就是分散在各县的地方安保部队。
战斗力基本为零。
济州城,在这里,韩复榘几乎囤聚了所有主力部队,并准备了大量物资。
在他眼里,现在的济州城不说固若金汤,可也差不多了。
给他自信的不光是手里的几万主力部队,还有黄河天险。
这也是为什么他丢了德州的原因。
德州在黄河之外,防守那里只会和日军干耗,损失会很大,还无险可守。
不如退回来依托黄河天险。
东海省公署,外面的牌匾虽然是政务部门,但内里依旧是旧时代大帅府的装潢和格局。
往来人员不像是公署的公务员,反倒像他韩复榘的家臣。
“娘希匹下了命令,叫我务必死守,可一不派兵增援,二不给钱粮,这是叫我韩某人去送死啊!”
大帅府的主厅内,韩复榘一边享受着美姬的服侍,一边将电文拍在手边的桌案上。
一个眼神示意,肌肤吹弹可破的娇俏小娘子就端起茶盏,递到他嘴边。
韩复榘任命手下,并不是看一个人的才能,恰恰相反,他非常排斥接受过现代化军事教育的人才,曾经就做出过驱逐中央军校军官的事。
要在他手下做事,首要的就是忠诚。
所以对于他的吐槽,不光没人反对,反而一个个点头表示赞同。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其中东海省民政厅厅长李树春和第22师师长谷良民都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大帅。”李树春低眉顺眼地呼唤一声,见韩复榘受用的眯起眼睛才继续说:“国府方面可能并不是针对大帅您,现在国家危难,整个北方几乎都被白远独揽。
在白远的地盘,国府连一粒粮食都收不上来,而在淞沪要供养几十万大军,自身也是捉襟见肘,难以给予支持实属情理之中!”
见李树春为南国府开脱,韩复榘不满地冷哼:“狗屁,他们缺钱粮?我可是听说宋孔两家的财物可是能填满几个火车皮,怎么不见分我老韩半毛钱?
李树春,你该不是国府派到我身边的卧底吧?”
顿时李树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缩起脑袋坐了回去。
‘卧底’两字倒也不是韩复榘信口胡说。
之前,南国府那位还的确针对过他做过这事。
在去年的时候,底下的一个师长就接到了那位的密令,要求反戈。
但被韩复榘及时察觉,并将那名师长全家上下满门都屠戮了个干净。
有前车之鉴在,李树春可不想因为一句话丢了脑袋,所以学起鹌鹑,不复多言。
韩和南府那位的恩怨由来已久。
总之,自从他全面接管东海以后,那位就没有一刻不想瓦解掉他的时候。
甚至还派出过军统暗杀他,这也是两人矛盾的爆发点。
从那以后,整个东海的税他上缴的就更少了。
譬如国府命令他缴纳东海的五百万关税,他只给了五十万敷衍了事。
当然,韩复榘也知道李树春不可能是南面策反的对象。
毕竟身为军政府,需要策反他手下的实际统兵将领才有意义。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敲打对方一下罢了。
毕竟当初李树春可没少阻挠他种植烟土。
他就不明白了,这么大利润的产业,为什么就总要有人阻挠呢?
不比苦哈哈种菜强?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钧座!”第22师师长谷良民攥紧拳头,忍不住站了起来,“我明白您和委员长有过节。
但现在小鬼子肆无忌惮的侵略我们的国家,身为军人,哪怕国府不给我们支持,我们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
“良民!坐下!”12军军长重重磕了下茶盏,对谷良民厉声呵斥。
此时,韩复榘再次眯起双眼,掩藏从玩味演变成一闪而逝厉芒的眼神。
谷良民,他手下三个嫡系师的师长之一,是绝对的实权将领。
如今却表现的这么“不忠诚”,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他并没有发作,而是依旧一副笑呵呵的表情:“良民,我们现在不就在保卫国土么?你这么说,身葬德州的两千多弟兄可是会寒心的!”
孙桐萱的呵斥让刚刚热血上头的谷良民顿时冷静下来。
望着皮笑肉不笑的韩复榘,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失望和悲哀。
对韩复榘的失望,还有为这个国家有这样的军阀主政一省、以及为东海省的千万百姓悲哀。
“对不起钧座,我说错话了。”瓮声道歉过后,谷良民闷闷地坐下。
韩复榘也没有发作,而是笑着勉励:“日军大军压境,让大家精神紧绷,难免情绪不对,可以理解……桐萱啊,该减点担子就减点担子,不要压迫过甚,该给良民放一段时间假了……
另外,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韩复榘挥手打发走下人,面色红润:“我已经跟日本领事馆的花谷先生商谈过了,目前双方正在寻找和谈的契机,东海省……说不定可以就此免遭战火!”
谷良民脸色灰白,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是个武将,读过书也识字,谈不上有文化,但也明白小鬼子这次是冲着灭亡大夏来的。
哪里有什么和谈的希望。
不过是用这个借口稳住麻痹他们,然后将他们囫囵吞下罢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不论最后是谁取得胜利,东海都始终是我们的东海!”韩复榘高声说道。
底下的军事集团官员们也不少都是这个想法。
没错,这就是韩复榘的追求。
割据一地,当好他的军阀。
之所以不投靠日本人,是因为他明白,只要投靠日本就等于没了自主权,直接成为傀儡,甚至连面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了。
会议散去后,回到第22师的师部,谷良民一边啃着大葱,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东海省的地图。
他明白日本人是不可能放弃东海省的。
这里气候温润,又有漫长的海岸线,人口稠密,无论是种植业还是渔业都相当发达。
‘大不了就带队伍去山里打游击!’
谷良民默默想。
“师座,韩首席不是留了大家吃饭么,您这是没吃饱?”参谋长坐下,从小方桌上拿起一张煎饼撕了一块放入口中,然后看着谷良民。
“帅府里面的气氛太压抑了,我吃不下!”谷良民恨恨地用大葱尅了一坨酱,放在嘴里用力咀嚼。
见他这样,参谋长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估计是和韩首席起冲突了。
“师座,我们只是兵,服从上级就好了,不需要思考那么多。”参谋长低声道。
谷良民闻言直接放下大葱,对参谋长怒目而视:“放屁,难道长官让我们卖国投敌,我们也照做?”
参谋长被怼的哑口无言。
尽管他无所谓,但此时谷良民暴怒,他不敢再火上浇油。
就在气氛陷入僵硬尴尬之际,警卫员闯入房间打破沉默:“师座,前线急报!”
“拿来!”
谷良民接过战报,面色阴沉。
参谋长:“师座?”
“你自己看!”
参谋长看完战报,面色惨白:“什么?日军第10师团竟已突破黄河防线,直逼济州城而来?”
谷良民:“不要慌,通知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参谋长劝道:“师座,之前在德州,我们友军可是和日军交手三个小时就损失了五百人,不到两天时间没了两千人,现在这个局面,我师不如静待听命,做好撤退准备?”
谷良民脸色一沉,看向参谋长:“你是师长还是我是师长?”
“……您是师座。”
“那就执行命令吧!”
“……是。”
然而部队还没等展开,他们就接到了撤退命令。
接到命令的谷良民失魂落魄:“司令……这是为何?我第三集团军尚有数万可战之兵,为何不战而退?”
此时的韩复榘是有苦说不出。
不光是黄河防线被突破,在胶州(青岛旁边)也发现了大量日军队伍。
看日军的行动,明显是要打通胶济线,贯穿东海省东西,让队伍左右呼应连成一片,构筑防线。
“津浦路……胶济线……东海省怕是以后和我韩某人没有关系了!”韩复榘面容苦涩。
“但是,也不可能白白把济州城送给你们!”
韩复榘一边让手下传达命令,命令各师不要和日军发生正面战斗,迅速撤离。
一边下达焚城命令。
把能带走的物资带走,带不走的通通烧掉!
虽说他在济州囤积物资,但跟日军耗在这里就是等死。
到时候哪怕能撤离,他也什么都没有了。
而现在撤离,回到南国府,他名义上和法理上就还是第三集团军司令,。
手下这么多兄弟在,大不了东山再起。
“司令!”有手下拉住韩复榘,语气恳切劝道:“第五战区司令长官严令我们死守东海省,南国府也一而再再而三下达命令,如今我们不战而退可能落人口实……”
按这名手下的意思,是不是多少象征性抵抗一下?
韩复榘一把甩开手下,面色不虞。
要不是拉住他的人一直以来对他都表现的忠心耿耿,他早就翻脸了。
“死守死守!非要我韩复榘死在这里才肯罢休嘛!老头有多想让我死难道你不知道么?要死守他们来死守好了!”
说完就去督促手下收拾帅府的财货。
其实,按照他的本性,的确是要做做样子的。
但奈何白远刺激到他了。
在他的眼中,出身黄埔第五期的白远不过一个后生仔,跟个新兵蛋子差不多,但现在雄踞北方。
如果说军阀做派的军头是听调不听宣和阳奉阴违的话,那白远就是调也不听……甚至不允许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南国府的命令都传不到他手里。
白远的依凭是什么?
论资历,国府能秒杀他的比醉春楼一年接待的客人还多;
论威望,他自己有什么傲人战绩和不俗的背景?
还不是凭的手里的枪杆子,凭的底下军队?
这越发让韩复榘认识到部队的重要性——只要手里有兵,就有称王称霸的资本!
然而还是那句话。
这个逻辑没问题,但是你得有很多兵,并且这些兵的战斗力很强才行。
当然,武器装备后勤辎重银钱粮食也一样不能少!
但满脑子大帅梦的韩复榘哪里会去想那些?
或者说是他本能的回避了那些因素,他不想让自己的大帅梦变成泡沫破碎。
也因此,他的悲剧几乎注定。
“就是可惜这么好的东海省了,当初德佬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在这里的……”
随后,韩复榘命令第20师、第29师、第74师抓紧撤离。
第22师分成两部分。
一部在负责迟滞日军,一部和独立81师汇合,维持济州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