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安静立门外,心神却已飘回幼时。
那时,府中下人常常私下议论,前朝淑和公主行为不端,明知王爷有家室的情况下,还与王爷行苟且之事。
如此这般,难免传入了年仅八岁的他耳中,在其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记得南越灭亡后的日子里,母亲常常独自一人流泪,心底对淑和公主的恨意也随之加深。
只是如今,他却亲自打消了心中的那份偏见。明明她该恨的,却能放下所有为母亲求来药方。
突然明白,世事并非黑白分明,宁夫人也有她的苦衷。
萧策在琉璃阁前停顿,手抬在了半空又放下。想进去又不知以什么理由进去。
十七刚巧去到院中,准备撩袍而跪时,见到他迅速站立。
萧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十七不由得一怒:“去哪了?”
十七没有答话。
“你可知山庄差点出事,毫无缘由也不留个消息,抛下你的母亲只身外出,十七,你当真是顽固不化!”
嗓音因饱含怒意而愈发变大,阁楼中的宁夫人在听到顽固不化这四字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十七,细细想来,这二十年里,某人出乎意料地乖巧,无论是挨打还是认罚,都毫无怨言。
七镜楼历来是任务完成即有相应赏赐,而十七,纵使任务完成得再出色,亦不问原由,径直受刑。
这些年里,她把所有的愤恨与怨念,尽皆宣泄到了十七身上,这个由自己孕育而出的骨肉,然而她却从未善待过他。
萧策在的这些天,她心情复杂的很。
明明是可以杀他的最好时机,却因他说,担心自己而亲自赶来相救减少了怒意,更因王妃的寥寥数语而心软。
可这二十年来却从未对十七心软过。想到此,宁夫人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她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对话。
萧策的嗓音继续在院中响起:“十七,你可知自己的行为有多鲁莽?本王说过,你以前无人管教,或许可以随心所欲,但现在,我不介意亲自教导你!”
十七心中不满,擅自离庄他的确不对,关键时刻他不在庄内更是不对。
只是,该教训他的人应当是夫人,而不是他。
或许是自己酿成大错,或许是差点死在温瑾川的手里,十七好似变了,居然顶撞了回去。“王爷,您是以什么身份训斥十七。”
萧策眉头一皱,怒火在心中升腾,语气冷冽:“你说什么?!”
十七抬眸与他对视,不卑不亢道:“我只是想问清楚,王爷是以什么身份来训斥我。”
萧策怒不可遏,他大步向前,站在十七面前,语气低沉的很:“放肆!我是你爹!这个身份够吗?!”
话落,十七身躯一震。
他并无故意激怒萧策之意,只是不知为何,想起了二十年来自己过得日子,恰如温瑾川所言,过得仿若牲畜,甚至犹有不及。
心中烦闷至极,却还要遭受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实则从未尽过父亲之责的人斥责,一时冲动便顶撞了一句。
他并不奢求得到答案,然而方才... ...
他听到了什么... ...?
他听到,御南王亲口承认自己是他的父亲,是他爹... ...?
所以... ...
王爷这是... ...认他了?
十七当即愣在原地,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嘴角张了张:“王爷?”
萧策抬手指向阁楼,冷脸沉声:“现在进去,跟你的母亲道歉,认错。”
... ...
从萧策说出那句:我是你爹后,十七已然听不进任何话语,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头乱蹦。
他一直觉得萧策不会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使这二十年来,他在心里期盼过无数次,但他从未真正相信过。
仿佛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也不再是一个任人打骂的奴隶,他有父亲... ...?只是这个父亲出现的太晚了。
也许不该出现。
人呐,一旦尝过这些,便不想在失去。
十七便是尝过温瑾川对他的好,他便不想放手。
如今,他以后还怎么轻易舍下这些情愫。
萧策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所以不会知道此时的某人,脑袋里乱七八糟的。
他只当眼下的十七顽劣成性,不回话也已经习惯。
“听到没!萧淮之!”
刚刚缓过神来的十七,好似又被一记惊雷劈到神志不清。
萧...淮...之...
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啊... ...
他居然有机会能从御南王口中亲耳听到... ...
“王爷,请叫我十七。”
萧策不会跟他废话,重复了方才那遍话:“马上进去,跟你的母亲认错!”
听到母亲二字,十七一身惊颤,回过神来,不再耽搁。
迅速上前敲响了房门。
他心里是忐忑的。
按照望月山庄的规矩,换种说法,按照宁夫人给他一人定的规矩。踏入琉璃院需要跪候,得到允许方才能入内,而今日却因萧策在场,他屡屡犯戒,心中越来不安。
一声进传来,十七整理着心绪推门而进。
萧策也一并跟了进来,也为刚才的自己找了个借口。
十七刚站稳,便听到一声斥责:“跪下,跟你母亲认错。”
在琉璃阁,他站着的次数一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跪着倒让他心安。
跪下之际,膝盖又传来痛感,不禁想起他在温瑾川面前,好像除了跪,也没多少次是站着的,往后更不用说了,想着想着,他居然有些难过... ...
缓了缓后,小心翼翼看了眼宁夫人的神色,生涩开口:“娘...亲...孩儿知错...不该...不该擅自外出...我... ...”
一句话断断续续,从未喊过娘亲,更从未自称过孩儿,让他说得异常艰难。
而宁夫人接下来的反应让十七更是慌乱不已。
她走到十七面前,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将他从地上拽起,柔声道:“你这个年纪,本就该出去闯闯。”
萧策听闻不满:“他就是被你惯坏了。”
宁夫人笑了笑,与十七努力扮演着母慈子孝:“我自己的孩子,怎么宠都是应该的。”
宁夫人配合着十七,不知是不是心里话还是场面话。
反正十七,已经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王爷到此是有事吗?”宁夫人面向萧策问道。
“我,”萧策沉默半晌,“我要回天陵了。”
“是该回了。”
“你... ...”
“王爷还有什么想问的?”
“谋反之事你... ...”
宁夫人故作沉思随即点头:“这个天下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