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安五年冬日,青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飞檐,细碎的雪花纷纷落下,染白了宫殿檐角的琉璃瓦。檐角下垂着晶莹的冰凌,宛如宫内美人鬓边将坠未坠的玉搔头。
深宫红墙两旁的梅树枝丫缓慢攀延出墙头,点点红色盛放在枝头,半空中飘下的碎雪轻然落在花蕊中,显得格外相得益彰。
紫宸殿内,清冷的霜雪钻入半敞的窗牖,惊扰了室内的温情。
散下金黄床幔的榻间,一只手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挑起床幔。
身着月白寝衣的赢衡缓慢起身,坐在床沿边,望着窗外那白色的景象,泛着柔意的眼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哀伤。
寒风过堂,掠过殿中燃烧着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祈安。”
赢衡正微垂着眼眸时,一双手臂轻轻从他身后攀上,环住他的腰身,温热的体温覆上他的身躯,驱散了他眼底的凉意。
赢衡眸色渐渐变得温软,他微微侧头,眼底浮现出清浅的笑意,看着埋在他颈窝处的脑袋,缓缓抬起手,轻抚着凌乱的红发。
“昭野,醒了?怎么不再歇会儿?”
赫连煜微微撤出脑袋,赤眸中泛着浓重的爱意,和赢衡对视。他抬起手,微热的手掌轻轻覆在赢衡稍冷的脸上,眉宇间尽是担忧。
“祈安,你好凉。”
瞧见爱人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赢衡眉眼间更显柔意,缓缓覆上他的手背,声音温然,“我没事,只不过是看雪景,看入迷了。”
闻言,赫连煜眼中的担忧并未消退,眼眸轻转,落到他白发上,眉宇间的愁绪越来越浓。
自那一战后,赢衡这白发之症便落下了病根,虽然有鬼医和太医院疗治。但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逆转这种情况。
太医院虽说,这只不过是赢衡体内毒素积压过久的后遗症,并不会危及到他的安危。
但赫连煜身为他的枕边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他身体的异样呢?
只不过是他心疼每次赢衡强拖着病体,还要温柔地兼顾他的情绪,不愿再让他为自己劳神。
赫连煜缓缓垂眸,敛下眸中的情绪,轻轻拢住赢衡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微凉的掌心,轻声地岔开话题。
“祈安,我已吩咐宫侍将东西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
今日,既是他的诞辰,也是他生母的祭日。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慢碾过浮着薄冰的宫道,两道车辙蜿蜒如蘸墨的笔锋,蔓延出重重宫道,朝着城外而去。
……
大历皇城外,寒山寺后的桃林中。
赢衡穿过重重小道,听着寺内传来的悠悠钟声,来到两座坟前,看着面前坟碑,眸色间凝着难言的哀伤。
其中一座坟上的文字早已被岁月侵蚀,只能隐隐约约辨别出上面的文字——吾妻玉姝,夫君顼离刻。而另一座与其并立的坟碑上,刻着裴氏三郎。
赢衡缓缓垂下眸,敛下眼中涌动的水雾,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坟碑上的文字。
母妃,裴叔,衡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立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安静陪着他,他缓缓抬起眸,看着那两座坟碑,抬起手交叠,置于身前,朝着二人一拜。
母妃,裴叔,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的殿下长乐无央。
寒风涌过,吹拂起二人的衣角,露出他们腰间佩戴的同色海棠玉佩。
二人并未在寒山寺久待,祭拜完后,便低调地离开了寒山寺。
在离开寒山寺的途中,恰逢另一辆马车也赶至寒山寺,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
忽然,一阵寒风微微掀起马车的帷幔,露出马车内端坐之人的下颌线。马车内弥漫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随着寒风缓缓钻入赢衡鼻翼间。
赢衡微微偏头,深沉的眸色落在那辆远去的马车上,置于膝盖上的手微微加重,在衣袍上留下道道皱褶,就如同那人在他心中留下的层层涟漪。
阿溯,是你吗?
……
那辆马车缓慢停在寒山寺外,车内人伸出手,掀开帷幔,搭着侍从的手踏下马车。抬起眸,望着这座熟悉的寺庙。
“主子。”
来人黑袍覆身,外套着一件雪白狐毛大氅。视线缓缓上移,他脸上覆着半张面具,细雪落在那银色面具上,融化成水,从眼眶处落下。
若是赢衡在此,他定然会认出他的身份。哪怕他覆着半张脸,也能从这人熟悉的眉眼中,识别出他的身份,这赫然便是史册中记载早已葬身火海的文惠亲王——赢溯。
赢溯转身,深沉的眸色遥遥落在远处,想起方才遇见之人,眸中涌动着深刻的思念,但顷刻间便落于死寂。
吾皇,你安好便好。
他缓缓吐出胸腔郁结的浊气,转过身,一步步踏上石阶,踏入寒山寺。
他照着赢衡来时路,也来到了那片桃花林内,视线落及到淳仪皇后的坟前,他缓缓掀开衣袍,跪于坟前,缓缓磕首。
“王氏子溯,叩见淳仪皇后。”曾经清越如水的声音,染上了喑哑,似是被伤到了嗓子。
赢溯磕了三下头后,便缓缓挺直脊背,借着立于身旁之人的力,缓缓起身。
望着两座并肩而立的坟,赢溯想起这一路发生的事情,眸中缓缓流露出难辨的情绪。
若不是出生于皇室,或许这一切的结局都会有所不同吧。
“主子,该去看望干娘了。”
“好。”
赢溯缓缓垂眸,敛下眸中浮动的思绪,继而朝着桃林深处而去。穿过重重寂冷的桃树,靠着寒山寺围墙边的偏僻处,伫立着一座新坟,但却是一块无名碑。
扶着赢溯的侍从方瞧见这座坟时,眼眶便不由地染上湿意,搀着他的手也轻微颤抖着,似是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情感。
赢溯自然也是知晓溟狼和姨母之间的情谊,他缓缓叹气,眼神颇显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坟,缓缓跪下,而身旁的溟狼也跟着跪下。
姨母,溯愧对您多年筹谋,但溯并不后悔。若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想看见溯被囚于那一方红墙。溯无能,不能为姨母报仇。若姨母心中有恨,请姨母来找溯。
他敛下眼眸中的复杂,缓缓叩首在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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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淳仪皇后,叶翎月,小字玉姝
镇国将军,裴靖川,字顼离
他们两人埋葬在了一起,淳仪皇后的墓碑是裴靖川亲手刻得,哪怕她已为人妻、人母,她也依然是他心中唯一的妻。
有宝子猜到了阿溯并没有死吗?前面都是有伏笔的,不清楚的宝子可以再去看看~
青衫客终须归~
宝子们,大群已经满了,如果要进快乐基地的话,请参考上一章后面作者的碎碎念,谢谢宝子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