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外,夜风轻拂,几片枯叶被吹落,旋转飞舞。林婉儿站在窗前,看着这份新告示,她的心里满是复杂的情感——这些改变,代表了她的决心,也象征着她从“救火者”到“传承者”的转变。
告示旁的小圆桌上,文老正稳稳坐着,眼神慈祥而睿智,手中拿着那本《急救本草》,轻轻翻阅着。文老的背后,几位学徒在认真讨论着分诊制的实施细节,而每一位学徒的目光中,都带着崇敬与期待。
不远处的药田,田埂上已经悄然竖起了新建的药田牌,映照着夜晚微弱的灯光,百亩土地一片安静,仿佛在等待明日的劳作和汗水。患者们若有需求,便可以亲自参与耕作,在土地的浸润中与草药亲近,同时也能从这片药田中获得诊疗。
在传承班的教室里,首期学员已经在林婉儿的带领下开始了第一堂课。透过门缝,林婉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曾在堂前闹事的中年男子,此时他正笨拙地研磨着三七。他的动作缓慢而不熟练,但却显得专注与虔诚,似乎全然投入在这片药材的世界中,试图用双手去理解、去感受那些曾经忽视的东西。
学员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满脸疑惑,有的眉头紧锁,但林婉儿知道,这是她所期望的——通过这些简单的动作,学员们会逐渐意识到,药材不仅仅是治病的工具,更是一份传承、一份责任。
“好了,大家先休息一下。”林婉儿轻声说道,转身去看窗外的药田,那一片土地,也似乎在默默等待她带领学员们走向更远的未来。
顾辰逸站在廊下,望着远处被暴雨笼罩的城郊药田,眉头紧锁。他刚接到消息,药田的排水渠被山洪冲垮,若不及时抢修,整片药田都将毁于一旦。
“家主,长老会的人来了。”仆从低声禀报。
顾辰逸回头,只见几位长老撑着油纸伞,面色阴沉地走来。
“辰逸,你看看,这就是你划拨给那女人的药田!”大长老指着远处,声音里满是讥讽,“如今暴雨成灾,药田被毁,那些患者更是荒废农事,整日游手好闲!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顾辰逸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知道,长老会一直对林婉儿心存芥蒂,这次药田出事,他们定会借机发难。
“药田之事,我会处理。”他沉声道。
“处理?你怎么处理?”二长老冷笑,“难道你要亲自去修水渠?”
顾辰逸没有回答,转身大步走入雨中。
药田里,泥水横流,一片狼藉。
中年人带着几个患者正在抢修水渠,他们跳入齐腰深的泥水中,用身体挡住汹涌的山洪。顾家的仆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有人甚至嘲讽道:“家主夫人若真有心,怎不亲自来淋雨?”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入雨中。
“婉儿!”顾辰逸惊呼。
林婉儿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脸上,她不顾一切地冲到水渠边,徒手扒开堵塞的碎石。泥水溅了她一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顾辰逸心中一痛,快步上前,沉默地与她一起挖着碎石。两人的手在泥水中交握,十指紧扣,仿佛要将彼此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以劳代诊”的木牌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林婉儿和顾辰逸同时伸手扶住。泥浆溅在木牌上,模糊了字迹,却掩不住他们心中的信念。
雨渐渐小了,水渠终于修好。
林婉儿瘫坐在地上,双手满是伤痕。顾辰逸心疼地替她包扎,却发现她袖中藏着一封未寄出的信。
他展开信纸,目光一凝。
信竟是以他的名义写给长老会的药田扩建请愿书。字迹娟秀,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满是对患者的关怀和对药田未来的规划。
顾辰逸心中震动,抬头看向林婉儿。她靠在柱子上,疲惫地闭着眼睛,脸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婉儿,谢谢你。”
林婉儿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浅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远处,长老会的人早已离去。
雨后的天空露出一抹晴色,药田在夕阳下焕发出新的生机。顾辰逸和林婉儿并肩而立,望着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土地,心中充满了希望。
药房里,三七的苦涩香气弥漫。
中年人握着石杵,一下一下研磨着三七,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顾辰逸腰间——那里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香囊,针脚细密,却隐约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林婉儿站在一旁,目光在中年人和顾辰逸之间游移。她注意到,每当顾辰逸转身时,中年人的手便会微微一顿,石杵与药臼碰撞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闷。
“这香囊……”林婉儿轻声开口,却被中年人打断。
“不过是些陈年旧物,不值一提。”他低下头,继续研磨,可手中的力道却重了几分,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小小的药臼中。
夜深人静,药房的烛火摇曳。
顾辰逸推开半掩的门,目光如炬地盯着中年人:“你为何总是盯着我的香囊?”
中年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顾家主,这香囊里的药,可救过多少边关亡魂,你可知道?”
顾辰逸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中年人已冷笑出声:“当年你为追女人随手撒钱搞药田,可曾想过,这香囊里的三七粉,是多少人的救命药?”
烛火忽明忽暗,映出顾辰逸微变的脸色。
他的思绪被拉回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少年顾辰逸随商队行经边境,暴雨倾盆,泥泞的道路上满是流民的哀嚎。他亲眼目睹一个药贩蹲在路边,用随身携带的三七粉为伤者止血。那药贩的手法娴熟,眼神却麻木而疲惫,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这香囊的配方,是那时所得吧?”中年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顾辰逸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记得,那药贩曾将一包三七粉塞给他,低声叮嘱:“边境苦寒,药材稀缺,这药你留着,或许能救人性命。”
可后来,他听说那药贩的妻儿死于时疫,而顾家商队为避祸绕道,未能及时运送救命药材。
“你恨我。”顾辰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愧疚。
“恨?”中年人冷笑,“我恨的不是你,而是这世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怎会明白边关百姓的苦?”
就在这时,林婉儿推门而入。
她手中握着那个褪色的香囊,轻轻举起,声音柔和却坚定:“你恨他见死不救,却不知他建药田、开医馆,皆因当年那一袋血浸透的三七粉。”
顾辰逸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林婉儿走到他身旁,将香囊递到他手中:“这些年,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当年的遗憾。这香囊里的药,救过的人,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中年人愣住了,手中的石杵“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望着顾辰逸,眼中复杂的情绪交织——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烛火摇曳,映出三人沉默的身影。
良久,中年人缓缓开口:“或许……是我错了。”
顾辰逸握紧香囊,低声道:“不,错的是我。当年若我能再勇敢一些,或许……”
林婉儿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为未来做些什么。”
中年人看着两人,眼中的冷意渐渐消散。他弯腰捡起石杵,重新开始研磨三七,声音低沉却坚定:“这药田,算我一份。”
烛光下,三七的香气愈发浓郁,仿佛带着某种治愈的力量。
顾辰逸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指尖轻轻抚过那细密的针脚。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香囊,更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林婉儿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我们一起,把药田做得更好。”
顾辰逸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窗外,月光洒在药田上,映出一片银白。
那些被三七治愈的伤痛,那些被香囊承载的记忆,终将在这片土地上,开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