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京中花团锦簇。
但镇北侯府却与其余各处截然不同。
因为世子岑浮舟,不久前命丧柔然。
府中现在的氛围,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凄凄惨惨。
李青溪这段时间,几乎都待在侯府。
自从赵瑾瑜带着岑浮舟的棺椁与尸骨回京之后,秦氏与镇北侯便被失子之痛打击得一蹶不振。
她虽然心疼两位长辈,但却不能告知岑浮舟未死的实情。
便是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而且九九虽然每日告诉她岑浮舟恢复得如何了,却没办法知晓他的具体情况。
他什么时候回京,更是无法预料。
思来想去,李青溪选择了沉默。
这段时间,人人都劝她早做打算。
虽然她与岑浮舟的婚事是陛下亲赐,可人都死了,她总不可能为他守寡一辈子。
便是她这时候提出要改嫁,皇帝也不会为难她。
但李青溪考虑到侯府的情况,没有开这个口。
但她没想到今日来侍疾时,秦氏却先提了这件事。
彼时她刚进完汤药,拍着李青溪的手,眼眶泛红。
“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你为浮舟做了许多事,但他福薄,与你之间终究是没有缘分。”
“你们的婚事是陛下亲赐,可如今他……”
“到底不能误了你的青春,我同侯府商议过了,这两天他就上折子,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放你自由婚配。”
秦氏说这话时,声音哽咽不已。
一开始她是瞧不上李青溪的,觉得她使了下作手段,配不上浮舟。
后来,她觉得她尚算聪明,要是日后不惹事,婆媳之间也能勉强相处。
直到现在,她方才真正发觉这个孩子着实人美心善,端庄大方。
平日里的处事为人,都极其适合做高门宗妇。
但可惜,浮舟已经不在了。
侯府不能耽误青溪。
李青溪没想到,她梦寐以求解除婚约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看着秦氏慈爱的目光,她抿了抿唇,安慰了她几句,倒是没拒绝此事。
夫死妻可改嫁,未婚夫死了,那她就更没理由守贞了。
离开侯府时,她朝着镇北侯与秦氏行了叩拜之礼:“青溪虽然没能做侯府的媳妇,但在心里早已将二位当做亲人看待。”
“李家与侯府也不会就此断绝来往,若是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青溪万死不辞。”
这一番话,更是将秦氏他们感动得红了眼眶。
倒不是说,李青溪真打算跟侯府有什么深切关系。
而是她清楚,岑浮舟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得知婚事取消,他肯定不高兴。
与其就这么离开,倒不如说几句漂亮话,免得将来惹那人挑了她的理,记李家的仇。
回去之后,李青溪便将秦氏的打算同李致远,还有陶氏说了。
虽然可惜岑浮舟,但夫妇俩也是松了口气,至少女儿不会因为这桩婚事耽误人生。
皇子府那边,也接到了消息。
姜眠同二皇子萧衡安,都是万分扼腕。
镇北侯府从不站队哪个皇子,就是萧衡安做了太子,也不见他们献殷勤。
本来好不容易顺着李青溪的婚事,能同侯府搭上点关系。
谁曾想,岑浮舟英年早逝了。
先前萧衡安还让自己岳丈,去探了探李氏一族的根基,想看看李家有没有什么能提拔的人。
如今看来,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李家在朝中没什么实权,又丢了这门婚事,到底是不堪大用,日后往来也不必像之前这般殷勤了。”
“另外,阿眠,你修书一封给岳丈,让他去别处物色物色人才。”
身为太子,萧衡安最担心的就是手底下无人可用。
这样他怎么能坐的稳储君之位?
更别提,大哥萧承乾还虎视眈眈。
他本来就是嫡长,如今虽然落败一步,被父皇封为晋王,但手下探子来报时,说晋王在封地礼贤下士,招揽了不少人才。
上回柔然与羯族犯边,就是萧承乾的幕僚,极力让他上书请命去边关坐镇平乱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萧衡安往日总觉得大哥蠢笨,如今却丝毫不敢大意。
姜眠却道:“殿下,李家虽然丢了侯府的婚事,族中青年才俊也不多,但李大人在松阳时,极得民心。”
“先前春闱的学子中,除了那位状元才子,二甲也有许多进士借住在李家,这些人都可以为您所用。”
“您贵为储君,更该以仁善治下,断不可因为下官些微失势,而就此冷淡以待。”
这样一来,那些有才之人,又哪里会来为萧衡安做事呢?
被姜眠这么一提醒,萧衡安才骤然醒悟。
他这几日被大哥的事所扰,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
青州那几个举子,确实成绩都不错。
那个叫方白玉的状元郎,更是可堪大用。
按照惯例,状元都会入翰林院就职。
起初品级都不会很高,需要熬几年资历,再慢慢进入州,府,省,六部乃至内阁。
本朝有些状元郎,年近古稀时才为相做宰,又在朝堂上待不了几年就退了下去。
运道跟政绩稍微好一点的,也得三四十岁,才能进入政治中心。
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萧衡安从前就认为,只会读书的官员,是没什么用的。
要让他们下到低处,深入百姓之中,体验他们的疾苦,才能真正为朝廷做事。
所以一番思量后,他决定上一道折子。
在此之前,他习惯性与姜眠商量:“我想将那个方白玉,下放到州府历练两年,再让他直接入六部,你觉得如何?”
姜眠自然也知道历来科举官员的任职流程,道:“殿下此举,会不会太过抬举他?”
方白玉出身低微,虽然靠着读书改变了命运,但本朝世族诸多,靠他自己,不知何时出头。
“我就是要抬举他,让世人都看到,在我这里不以家世论用处,有才能的人就可以得到重用。”
世族确实太多了,等他登基也是要减除部分的。
不若从现在就扶持寒门,以便将来对立争锋。
萧衡安笑了笑:“除此之外,我也确实需要一些,在将来朝堂上有话语权的亲信。”
以父皇的年纪,他就算想做新君,起码也得等个十来年。
朝堂上那些世族老狐狸精得很,就是他当了太子,也不见他们有多殷切。
与其费工夫拉拢,倒不如随他们去,专注培养自己的新生势力。
他这么一说,姜眠也就明白了过来,认为此举确实好处诸多,也就没再说什么。
隔天,镇北侯跟东宫太子同时往明德帝跟前送了折子。
随后没多久,两道圣旨被送出了宫廷。
一道去了李家,撤销了李家小姐李青溪,与已故镇北侯世子的婚事。
另一道去了新科状元的官邸,命方白玉择日出京,就任青州通判。
————
三皇子萧临渊去了边关后,府中大小事都由李芷兰接管。
她虽看着柔弱,但也知道驭下使奴当恩威并施,才不会被恶仆欺主,如今的皇子府大大小小的奴婢,都听从她的吩咐。
得知李青溪终于解除了婚约,李芷兰是为她高兴的。
岑世子虽好,毕竟死了。
她更希望大姐姐能够过得好。
近来,她都会给萧临渊写信,翌日再让信使送到边关。
北塞路远,她与夫君之间,也只能这般遥寄情思了。
夜间,李芷兰将书信封起,梳洗后在榻上安眠。
不间断的梦境,侵袭了她的思维。
她蓦然站在了刑场之上。
周遭的人都在说,可惜。
“实在可惜,怎么好好的皇子不做,要去做谋反的叛臣呢?”
正当李芷兰觉得疑惑时,刽子手刀锋落下。
一地猩红血色。
犯人的头颅,翻滚着落在了她的脚边,缓缓停住。
是萧临渊。
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李芷兰的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她心猛地一震,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也站不稳,瘫倒在地,发出泣血般的凄厉惨叫声。
“殿下!”
……
“殿下……殿下……”
婢女杏儿听见了床上的动静,赶紧上前:“主子,您怎么了?”
闻声,李芷兰猛然惊醒,额头上满是细汗,慌乱抓住杏儿的手:“我梦见殿下出事了!”
她顾不上许多,起身就要往外走,还是婢女们齐齐上前劝慰,才把她留住。
“便是主子您现在去边关,最快起码也要一个月才到,说不定那时候殿下已经回来了。”
“”是啊,而且殿下是去做监军,而非主将,不会有事的。”
在她们的安抚中,李芷兰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梦境,却发现不对劲。
梦里,殿下似乎是在刑场上。
而旁边的人在说,谋反。
李芷兰心跳怦怦。
谋逆是大罪,即便是亲生皇子,帝王也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可殿下分明对朝政不感兴趣,也没有要争权夺利的想法,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一整天的时间,她都因为这个梦惴惴不安,最后把它写在信中,一道寄往边境。
她心里慌得很,隔天就回了趟李家,习惯性去找李青溪,寻求安慰。
“你是说,你梦见三殿下谋反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