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林三酒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样一个科普文章:当人类在遇上受惊、遇险等紧急时刻的时候,大脑会产生短暂的认知改变——比如你不小心被刀割掉了半片指甲,事后再回忆受伤的那一瞬间时,感觉也只是一片混乱与模糊,却怎么也记不起清晰的细节。
同理,到底她是怎么摆脱了光丝、一路轰开圆洞,又顺着甬道掉下来,最终摔到了这片土地上的,林三酒此刻回忆起来时,仿佛也只剩下一地凌乱的记忆碎片了。
她倒在地上,足足有近十分钟,她的眼前全是黑的。骨头、内脏好像全被摔碎了又搅浑在一起,连思绪和念头都断断续续、不成篇幅;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任自己沉浸在一阵又一阵黑暗的剧痛里,用力地喘着气——好像一旦放松了一次呼吸,就再也不能呼吸了似的。
耳朵旁边似乎一直有一个什么隐隐约约的声响,但她那几乎摔聋了的耳朵根本听不清楚;好不容易等剧痛渐渐消退,眼前的黑雾也一点点散去后,她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张脸。
或许是因为从高空中被摔下来的原因,这张人皮已经被砸成了扁扁的样子,五官平平地错位了:“你醒啦?”
林三酒张开嘴,试了好几次,终于发出了声音:“灵……灵魂女王……?”
对方一低头,双马尾和一张脸皮顿时一起松松地垂了下来,好像一个肉皮袋子。
“诶呀妈呀,真想不到你命居然这么硬。咱们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好家伙,我掉到一半的时候就想,你们几个人类估计是撑不过去了,我孤家寡人的……”
林三酒呻\吟一声,勉强支撑着自己抬起了上半身。她这一动,顿时脑子眼球都涨得像是要一起爆炸了似的,眼前全是花的;等缓过气,她虚弱地打断了大肉虫:“礼……李山青和人偶师也在这儿?”
“不在。”灵魂女王干脆利落地答道。
“那……他们进了金属墙吗?”林三酒头疼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跃进金属墙时,到底身边都有谁了。
“不知道,”大肉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皮,将年轻姑娘的脸拽回原位,轻轻拍了两下:“我是跟在你后面跳进去的,后来进没进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我们现在在哪里?”林三酒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道。“是不是已经掉出大厅了?”
从灵魂女王口中吐出来的,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一句话。
“不,我们现在正在奥林匹克。”
空气里静了一会儿。
林三酒慢慢地把手从太阳穴上拿了下来,望着那张看起来总算有点像人了的脸,觉得它说的简直不是人话:“……什么?”
“我说了,我们现在在奥林匹克,”灵魂女王整理着自己的脸和头发,“你怎么听不明白?”
“奥、奥林匹克?那个末日世界奥林匹克?等等,我还没到期限,怎么可能……”林三酒结结巴巴地问了两句,又猛地一摇头,“不,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另一个末日世界里?”
灵魂女王朝她身后一努嘴:“你看,后面写得清清楚楚。”
林三酒僵硬地转过了脖子。
在她逐渐清楚起来的视野中,刚刚拂晓的天空中依然像神之爱一样翻滚着腾腾白雾,浓得叫人什么也看不清。远方高高的、连绵的山脉顶峰浸在雾中,被涂抹得朦朦胧胧,成了一片隐约的鸭蛋青色。从山脚处,大地无边无际铺开了,寸草不生——泥土被刮得平平整整,连一颗石子儿也没有,一眼望去,倒像是一片混凝土地面似的。
在这片平整的大地上,林三酒身后的不远处,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双面都刻着字,她走近了仔细一看,发现石碑上用好几种语言刻着同一句话:“欢迎来到奥林匹克”。
过了一分钟左右,被刻进石头表面的凹痕忽然慢慢地鼓了起来,直到石头表面光滑了起来之后,又再次陷下去了新的凹痕——这一次新的凹痕组成了不同的另外几种语言,但是看起来,应该仍然是同一句话。
她望着石碑呆了一会儿。
不可能,林三酒在心里想道。她在神之爱里只呆了不过七八个月的时间,离传送日期还有小半年;再说她这次也不是被传送走的,是从数据流管库里那一块金属墙壁中掉了下来——
难道说,有不止一块金属墙?一堵墙壁后面是神之爱,另一堵墙壁后是奥林匹克?
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林三酒摔得不轻,此时一思考,大脑就晕晕地发起疼来;她抽了口冷气,想起了礼包——要是他也掉下来了的话,一定很快就能分析出眼下情况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转眼四下望了一圈。在遥远的另一头,是绵延无尽的高墙;此时黎明刚刚到来,天色尚青,附近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林三酒余光一扫,发现石碑上的字又变了。这一次出现的,终于不再是同一句欢迎辞了;几种不同的语言字体都缩小了一大半,密密麻麻地用大篇幅写着一些什么——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自己认识的语言。
随着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段文字上,那段解说也不动了,仿佛感应到了自己正在被
“以最高神宙斯的名义,在他的神光之下,这颗星球将延续古希腊(注1)的光荣传统,将奥林匹克(注2)全年无休地举行下去。本比赛庄严神圣,不可轻忽、不可亵渎,望所有参赛者都能谨守规则,诚实比赛。本比赛项目多样,参赛者可自由选择、可重复参赛、可参与多种项目,向神展示你的美与健。”
“比赛将于每天日出开始,日落结束,夜晚到来以后,比赛暂时中止,参赛者不得互相伤害。本星球的自然法则就是要遵守赛中、赛外一切规则,假如有违反规则的人,将会受到星球的惩罚。允许参赛者拥有休息日,但若一旦超过三天还没有重新参赛的话,也将受到惩罚。在诚实公平、友爱自由的气氛中,我们希望能将光荣的战果,献于伟大的最高神宙斯。”
“注1:古希腊是某个星球上的一个地名。该星球名称已不可考,但有理由相信,那也是最高神宙斯曾经统治过的神域之一。”
“注2:奥林匹克运动会即是从古希腊流传下来的,据称最开始也是为了祭祀最高神宙斯而举办的庆典活动。不过在持续了一千余年后,该活动因为地震等因素而逐渐消亡了。”
好不容易看完了这段话,林三酒花了几秒,总算是把它的意思给消化了。
她不是头一回遇见需要按照游戏规则行动的情况了,但是那多半都是副本里的事,如今一整个世界都是一个比赛——这、这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林三酒吐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抬头看了一眼远方淡青色的山脉。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妈的,这不是已经日出了吗!
这么说来,比赛就要开始了?在哪里开始?是什么项目?她现在该做什么?
一时间,无数疑问像洪水一样地冲进了脑子里;林三酒使劲一摇头,明白眼下没有时间让她去考虑这个世界跟神之爱、跟数据体的关系了——石碑上没有更多的信息了,那一段话却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问题;又等了一会儿以后,当她见石碑上又一次浮起了“欢迎来到奥林匹克”时,林三酒一拽灵魂女王,转身就走。
“等会,你去哪儿啊?”灵魂女王被摔得也不轻,胳膊刚一被拽,它浑身的皮顿时往一边扯了一下,眼看又要保不住一张脸了。
“你刚才没看见吗,这个星球就是一个大赛场!”林三酒浑身疼得走不快,只能勉强稳住步子罢了。“我不想掺和进这个乱七八糟的比赛里,咱们赶紧找着人偶师和李山青,然后想办法回去!”
灵魂女王拉了拉皮,说道:“但是上哪儿找他们?万一他们没有掉下来呢?”
林三酒咬紧了嘴唇,望了一眼远方无尽的高墙,猛地一扬嗓子喊道:“人偶师——!李山青——!”她的声音猛地炸响起来,差点吓了灵魂女王一跳;声音在天幕下悠悠回荡开,飘散在了隐约的回音中。
然而喊了好半晌以后,却始终无人应声。
礼包身手一般,要说他没逃进来还有几分可能;但是人偶师怎么会也没一点音讯?
这么一想,要是万一连人偶师都遭到了不测,那礼包……
而且,如果他们两个掉到了一块儿去,礼包又能支撑住多久?
林三酒吞下了嗓子眼里一团焦灼,尽量不去想最坏的情况。她落脚之处是一片空旷,不知到底有多大,说不定那两个人只是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就算是同一个圆洞里掉下来的,也有可能在高空中被风吹走——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半空中突然吹起了一声尖锐的响亮号角,迅速传遍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嗡嗡地震动着大地。
一人一虫惊得心脏一跳,刚刚止住步子,号角声又突兀地停了、顿了半秒,重新吹奏了起来——如此这般三次以后,远处高墙轰隆隆地向两旁打开了。
“第三千二百七十八天奥林匹克运动会正式开始!”
有一个浑厚的男性嗓音,不知从哪儿响了起来,仿佛是从白雾之上传下来的一般,响彻了整片大地:“各位选手,各位观众,抛铅球项目的第二组小组赛被更改为19赛区,除此之外的其余赛区都已经按照昨天的比赛地点划分完毕了。观众们请速速离开,选手们请到各自赛区中集合,做好比赛准备。希望登记参赛的人们,请到墙下登记点报名。”
随着这个声音一落,林三酒身边的空地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大大的罗马数字“5”,这个数字每隔一千米就会在大地上出现一次,想来是赛区号码了。数道整齐鲜明的线,压在号码上将大地分割成了几条;眯着眼眺望了几秒,她朝灵魂女王叹了口气:“我们正站在赛跑比赛的跑道上。”
灵魂女王目瞪口呆地望着远方一个接一个出现的变化:旗子扬起来了,高杠搭好了,解说石碑都缩回了地面里……在转瞬之间,一个寸草不生、寂静若死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硕大无匹的比赛赛场。
一群一群的人影,从打开的高墙后涌了进来,人声顿时沸杂了;这些人显然都是参赛者,熟门熟路地分成了无数拨人流,朝各自指定的赛区方向走去。
望着朝跑道慢慢走来的那一群人,林三酒戒备了起来,盯紧了对方,拉着灵魂女王一点点地退向了一旁,打算绕开人群往前走。
然而她的戒备却全是无用的——这群进化者形态各异,却全都衣衫褴褛、一脸疲态。他们甚至懒得朝林三酒望上一眼,因为她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在衣服上别一个选手号码牌。
“现、现在怎么办?”灵魂女王呆呆地歪过头问道。
林三酒仰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罩着浓浓白雾的天空。
只靠她自己,她是完全没有办法飞入那么高的高空,将整个星球都甩在脚下的。能办到这一点的,目前只有数据体和神之爱的“神”而已……林三酒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说,那个什么宙斯跟数据体是什么关系?它们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
灵魂女王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却半晌也没有答案。
林三酒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离开赛区吧……先去登记点那看看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