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元向西这么头脑灵敏的人,在变成护士以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要隐瞒这个事实,才能将越狱的病人们骗回去,可他仍然有一点认知,是由医疗系统灌输给他的,无法改变——那就是,医疗系统对于病人提供的“治疗手段”,是真正的治疗。
林三酒离大厅门口只有两步远了,定住了,一动不动。
他是什么时候重新变成护士的?
竟然一声也不吭,一点迹象也没有流露……她飞快地转头扫了一眼,发现除了自己与清久留之外,余渊和皮娜也都停下了脚,面色惊疑不定,显然也都从元向西的回答中意识到了不对劲。
医疗系统只会给方糖而已,有什么“值得一试”的?
“怎么不走了?”元向西站在大厅里,替他们将门拉开了,面上是一片纯净的无辜茫然。“进来啊?”
他知道用武力的话,是不能把“病人们”带回医疗系统里的,所以现在依然没有放弃伪装。幸好清久留发现得早,他们还没有进入楼里,一切还不算——
林三酒刚刚想到这儿,却听身后皮娜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诶?”
怎么回事?
她急忙一转身,却立即意识到自己看错方向了——出问题的不是此时正踉跄站住脚的皮娜;而是刚刚将皮娜撞开、从她身边迅速冲向大厅里的人形物品。
也不知道导师和神婆是什么时候将大巫女抢下来的,他们一人一边地架着她,急急地扑向了门口,导师还不知道是在给谁大声打气,大声喊道:“相信自己,我们可以——”
“站住!”林三酒一扭身,伸手就朝他们身上抓了过去。
可是因为几人离大门口太近了,仅仅是刚才转身去看皮娜的这么一瞬间的工夫,她就已经错失了拦住人形物品的时机;元向西当机立断地从门后一伸手,就把由人形物品推出去的大巫女,给一把拉进了大厅里。
“大巫女!”皮娜立时急了,下意识地就要跟上去,被余渊及时一把按住了。
“我真的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抗拒医疗系统?”元向西好不容易将大巫女的身体放在地上,自己也有点狼狈,问道:“我又不会害你们!你们进入医疗系统接受治疗,还算是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可是你们在外面,不仅是连累了自己,还可能传染疾病……”
“不用听他屁话了,”清久留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挥了挥手,评价道:“一变成护士,逻辑部分就断片了。”
元向西瞪了他一眼。
“可是大巫女——”皮娜盯着大门口说。
几句话的工夫,两个人形物品也手忙脚乱地重新回到了大厅里,好像快溺死的人总算上了岸一样,都松了一口气。画师仍像个死猪一样被余渊扛着,使劲在他背后“啊”了几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三酒使劲地又抹了一把脸。只不过是要与朋友们重新碰头而已,说起来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演变成了眼下这样一波三折、意外频出、连人偶师都搞丢了的局面?
“你把我们骗回来,这栋楼也拦不住我们啊。”她看着元向西,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放出了一丝意识力,朝门内大厅里的大巫女伸了过去。“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进去把大巫女扛出来,凭你们几个又能拦得住我吗?”
元向西摇了摇头。
“你们此前能顺利离开,不过是出其不意,在医疗系统没有防备的时候,利用了一个护士的开门权限,才混出来的……幸好外面人不多,你们传染出去的病也造不成多大危害。”
皮娜愤愤不平地说:“你才有病。”
“你的意思是,医疗系统有了准备,我们就出不来了?”林三酒问道。
“当然,”元向西答道,“我一进来的时候,就向医疗系统传递了消息,让它知道有病人逃离了。如果你们刚才跟着我进来,想再出去就不容易了……哪怕你把楼拆了,也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林三酒微微地扬起了眉毛。她的行动很顺利,意识力无声地卷上了大巫女的脚踝;接下来只要一抽,就能将她拽出大厅了——可是她此时却隐隐地感觉出了有点不对。
她拖延时间是因为要去抓大巫女,可是元向西怎么也一点不着急,还跟她有问有答的?
“快,拉出来,”余渊忽然低声喝道,“别跟他继续说了。”
林三酒心念一动,大巫女的身体顿时滑过了地板,被意识力直直拽出了仍大开着的门口;一旁的皮娜马上一个箭步上去,伸手就将大巫女按住了,喊道:“好了,我抓到她了!”
“怎么回事?”清久留看着厅内,眯起了眼睛。
元向西站在门后大厅里,始终一动也没动,静静看着几个人匆匆抱起了大巫女。就连两个人形物品好像也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好不容易带进来的病人又被拉出去了,脸上仍然是一副放心下来了的神色。
他们放心,林三酒就不放心了。
“不管了,先走吧,”林三酒盯着大厅里几人,一步步往后退去,说:“先避开医疗系统,我们再想办法。”
皮娜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大巫女,脚步最快,退出去的距离也最远;但当她一转身的时候,口中轻轻抽了一口气的声音,却叫几人都停住了脚步,转过了头。
“这个……”皮娜盯着横栏在她面前的一个牌子,说:“刚才在这里吗?”
清久留往外倾了倾身子,扫了一眼牌子,随即站直了,面色古怪。
“牌子上只有四个字,”他低声说,“‘医院入口’。”
什么意思?林三酒一怔。
“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这块牌子是不存在的,”余渊四下看了一圈,“这里都是楼前的空地……”
“也就是说,”林三酒明白了,“立起这块牌子就意味着,从这儿就是医院入口了?”
换言之,通过把入口往外挪了一段距离的办法,让他们都在“医院”里了?怪不得元向西一直不着急;他刚才恐怕是一边对话,一边看着远处空地上渐渐立起了这块牌子的吧?
皮娜先哼了一声。“名义上怎么划地盘,我不在乎,这块牌子拦不住我。”
她说着,就朝牌子外迈出了一只脚。
正是在那一个瞬间,整个“医院”都有了反应。
“墙!”余渊脱口而出的一个字,似乎令皮娜迷惑了一刹那,然而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迈出去的那一只脚,明明应该落在地上,此时却正踏在一堵矮墙顶上;而这道“矮墙”,正在她脚下急速变得越来越高。
一只脚被急速上升的墙给击向了半空,加之怀中还抱着一个大巫女,皮娜登时失了平衡,身体一歪,就摔倒在了地上。
“皮娜,”林三酒叫了一声,正要冲上去拉她,她与皮娜之间相隔的那一块方砖,就忽然饱涨着从地面上鼓突了起来——大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声势,蓦然怒涨而起,就像一波笔直冲入天空的海啸浪潮,眨眼就把她给投入了阴影里。
“小酒!”
当林三酒匆匆一扭身,刚避开被突升高墙给撞上脑袋的下场,她就听见了余渊的一声叫。刚才与她相距不远的余渊,此时听起来声音却像是隔了一道墙,模湖了不少;事实上,果然也隔了一道墙——当她循声望去的时候,林三酒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余渊了,目光被又一道墙给拦了下来。
在几人彼此之间,大地急速上升,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墙,墙与墙的间隔几乎仅能容得下一个人;林三酒被两道墙夹在中间,匆匆一张望,发现它们正在朝前后、天空急剧伸展生长,似乎打算彻底将她与同伴们隔绝开来。
皮娜与余渊已经被堵在墙后,来不及了,但是还有一个人,她至少可以拉到身边来。
“喂诶诶诶——”
在长长的一声叫里,随着她的意识力绳索急速收短回缩,清久留的人影也终于出现在了两道墙之间,只是后背着地,全靠腰间意识力牵着划过地面,活像一头被捕猎者绑在汽车后面急驰的羚羊:“你小心点,那个墙——啊!”
一句话没叫完,他就被突然伸长了一截去拦他的墙给迎面打了个正着;但是林三酒的意识力不依不饶不松口,总算赶在疯狂扩张的墙壁合拢以前,把他跌跌撞撞地拽到了自己面前,只不过灰头土脸,浑身狼藉是难免的了。
“你这也太粗暴了,”清久留一边叫痛,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是真不怕给我毁容啊……”
“你抓紧一下发展个心灵美,”林三酒堵了他一句,仰头叫道:“余渊!皮娜!你们没事吧?”
从二人远远近近的回应声来看,他们在几息之间,似乎就被新生长出来的高墙给推得更远了,但除了被分隔开之外,他们倒是没有受伤。
“那比我强多了,”清久留指着胳膊上被划出的血道子说,“你还不如让我也被墙温柔地推开呢。”
怪不得元向西要瞪他一眼,林三酒也想瞪他一眼。
“这里简直跟迷宫一样了,”
在头上高墙迅速长出天花板合拢,遮蔽了天光的时候,她四下看看,低声说:“我讨厌迷宫……”
“咱们往回走吧,”清久留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燃了,珍惜地吸了一口。“有一个地方,这个迷宫医院是不会阻拦我们去的……隔离室。”